作者:宋慈
简介:王勇道:“没特别问过,看上去六十岁上下的样子吧。”宋慈道:“你确定这具尸体是念空法师对吧?”王勇道:“确定,这尸体双手上的黑痣,不论大小,方位,数量,都与念空法师手上的一致,如果是两个人,那也太巧合了吧。所以草民断定这尸体就是念空法师的。”宋慈道:“这就怪了,你说这尸体是念空法师的,又说念空法师有六十岁年纪。可方才宋某仔细观察了,这尸体的皮肤,肌肉,筋脉的状态,都不像是老年人,而是壮年人啊,最多不
到了菩提寺,天色早已暗下来了,但奇怪的是,菩提寺内黑漆漆,静悄悄的,好像无人住在里面似的。
宋慈诧异道:“王勇,念空法师是不是很早就睡下了?”
王勇道:“平时不会啊,念空法师曾经跟我说过,他这个人喜欢天黑后吃晚饭,天不黑就感觉没有吃晚饭的兴致。”
宋慈道:“如果是这样,那应该是没有睡,但如今天色已暗,怎么一盏灯都不点呢?”
王勇道:“进去看看吧,我带大人去念空法师的禅房。”
宋慈说了声“好”,便跟着王勇进到了寺内。菩提寺是坐北朝南的格局,最南端是山门,进来是天王殿,供桌上放着些果品与糕点,王勇说这些点心是可以随手取用的,并问宋慈要不要尝尝?宋慈只说不是太饿,便没有吃。天王殿的后面依次是大雄宝殿,法堂,斋堂与禅堂。房子都不大,更不奢华,看上去简单而朴素。
禅堂被修成塔状,确切地说,那是一座四方形的楼阁式砖砌佛塔,此塔反而是菩提寺内最高的建筑。看起来颇有一股森严的气势。而念空法师的禅房,便在这禅堂的顶层。
此时,禅堂的门是半开着的,没有关上,那就说明念空法师还没睡觉,但众人喊他,他又不回话。
王勇便自告奋勇,道:“各位大人在此稍候,我进去看看。”
王勇自外甥被野猪王所食,就没少上山,有时渴了就向念空法师讨点水喝,就这样成了念空法师的好友。因此,在未经主人同意的情况下进屋,也只有他最合适。
禅堂的一、二、三层实际算是菩提寺的藏经室,念空法师的禅房是在这禅堂第四层了。因此,王勇走到第三层时,就“法师,法师”地喊上了,然而依然没有应答,耳边只有空旷的回音,在一片幽暗之中回荡,更显得这塔里阴森,瘆人。
而王勇一步一步踩在木制的楼梯之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这声音也如鬼魅一般,让人后背发凉。
终于到了第四层念空法师的禅房前,禅房门也还是虚掩着,王勇又喊了两遍“法师”,无人应答后,这才轻轻推开了房门,见到了房中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起先,王勇以为那在木床上躺着的,正是念空法师本人,便微笑着走上前去,想喊他起来,没想到走近看时,才知那床上躺着的,根本不是念空法师,而是一具鲜血淋漓的无头尸。
这恐怖的一幕,吓得王勇这样的好汉也不禁惊叫出声,他赶紧跑下楼去,将自己所见,说与宋慈听了。宋慈也不免大吃一惊,便叫上萧景,冯天麟等人一道进去了。
萧景嫌塔中光线太暗,便点了火折子,递到王勇手中,王勇仍在前面带路,径直来到了顶层。
王勇将门打开,用火折子将屋内蜡烛点上,于是屋内的惨状便更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地上,床上,到处是血,被割去头颅的尸体十分诡异地躺在床上,令在场之人感到不寒而栗。
念空法师的房间也是坐北朝南的,开门便是上来的楼梯。靠着北墙的,是一面描金雕花木床,床上斜躺着的,便是这具无头尸了。
西墙是一面胡桃木高浮雕龙纹大衣柜,上面挂一幅“达摩坐禅图”,东墙有一窗户,但并未开启,显得禅房格外闷热。
窗户下面是长方形的松木书桌,上面摆放着一些文房四宝,但看起来都不太干净,毛笔上的墨汁已经风干了,砚台好久没洗,里面的墨汁也结成了块状了。
由于床上所躺的是无头尸,因此一时之间,王勇不tຊ敢说这人就是念空法师,只是这尸身所穿的衣裳,鞋子确乎是念空法师的。而从死者的身材上看,也是念空法师没错。
宋慈与萧景,周辕先在屋中找了找头颅的所在,然而屋内不过就是几样大物件,一眼望到底,显然是没有头颅的,可见是凶手有意地砍落人头,并随身带走了。
宋慈又近身去验尸,发现尸体颈部的砍痕非常平整,这表明死者的脖子是被极其锋利的刀剑所砍断,但断面处的皮肉并不起卷,凸出,这又表明死者的脑袋是人死后被凶手砍下的。
果不其然,宋慈很快又在心口,发现了一处贯穿伤,从伤口的特征来看,凶手的兵器应该是一把匕首或宝剑。
萧景道:“心窝处的是致命伤,显然凶手通过这一剑,已将死者杀死,这之后,才将头颅割下,带走的。看来是不想让人看到死者的面目。”
宋慈道:“既然不想让人看到死者面目,就不如把死者的衣裳也换了。现在衣裳还是念空法师生前的衣裳,躯体就更加没法改变,别人还是能够确定这是念空法师的尸体啊。”
说完,宋慈又转头对王勇道:“王勇,你是最熟悉念空法师的,你把死者的衣服脱了,进一步观察死者身上的特点,比如某些疤痕,痘印,黑痣,红痣之类,以彻底确认死者是不是念空法师。”
王勇道了声“是”,便上前将念空法师的衣裳脱了,仔细查看了死者的双臂,双腿,躯干等部位,认为死者的身体特征,无一不与念空法师相吻合。
宋慈道:“衣裳是念空法师的,身体特征也对得上,而且死在了自己的禅房里,看来死者确实是念空法师了。”
王勇道:“法师是什么时候死的?”
宋慈道:“根据血迹的颜色,光泽与形态的种种变化来看,死者应该是一个时辰前被杀的,而尸体的僵硬度,以及刚刚出现的尸斑,也表明死者是一个时辰前死的,当时我们都还在红泥盘呢。”
萧景道:“凶手胆子可真大,红泥盘那么多官差,山路上曹主簿他们也在不时地上上下下,他就不怕被人发现?”
王勇道:“通往菩提寺的山路,也不止南面一条,北面也有的。甚至于南面的路也有大小小的好几条,谁知道凶手从哪条路上来呢?”
萧景觉得王勇言之有理,也就没有说话了。
周辕对宋慈道:“大人,现在死者的死亡时间,死亡方式,以及死者身份都已确定,是不是把死者身上的血迹擦了,把他的衣服重新穿上呢?”
宋慈道:“且慢,我还要向王勇求证几个问题。”
说罢,宋慈又问王勇道:“王勇,念空法师多大年纪知道吗?”
王勇道:“没特别问过,看上去六十岁上下的样子吧。”
宋慈道:“你确定这具尸体是念空法师对吧?”
王勇道:“确定,这尸体双手上的黑痣,不论大小,方位,数量,都与念空法师手上的一致,如果是两个人,那也太巧合了吧。所以草民断定这尸体就是念空法师的。”
宋慈道:“这就怪了,你说这尸体是念空法师的,又说念空法师有六十岁年纪。可方才宋某仔细观察了,这尸体的皮肤,肌肉,筋脉的状态,都不像是老年人,而是壮年人啊,最多不超过四十岁。”
王勇都蒙住了,再次走近尸体,睁大眼睛查看了手心,手背的样子,以及手上的几处黑痣,道:“草民确定,这就是念空法师,不会有错的。”
宋慈点点头,命周辕将念空法师的衣服穿上,自己则一边检验现场,一边对王勇道:“念空法师是菩提寺重修之后才住进来的,与你相处的时间也不长,平常人根本记不住对方手部的特点,你怎么就记得那么清楚呢?”
王勇道:“前几天念空法师的右手,扎进去一根竹刺,他自己弄不出来,刚好我进山打猎,顺道来拜访他,他就拿了针,伸手让我给他挑刺。这枚竹刺扎得很深,就扎在他手腕处,我抓着他的手,翻来覆去地挑了很久,才把它挑出来,皮肉都挑破了。所以说我对念空法师手部的一些特点可谓是记忆犹新,手腕被我挑破的部位,刚才我也再三看过了,到如今也没完全愈合。这尸体绝对是念空法师无疑的。而且草民觉得念空法师的皮肉并不年轻啊,看着,摸着,都像是上了年纪的人了。”
宋慈道:“因为你只看到了他的手,没有脱掉衣服查看他全身的皮骨筋肉。念空法师的手,先不说他是何种原因导致的,看着,摸着,确实是像松树皮一样,苍老,干枯,手心手背,都有脱皮,干裂,然而脱掉衣服后,其他部位的皮骨筋肉,却暴露了他真实的生命状态与真实的年纪,正如刚才宋某所说,念空法师不会超过四十岁。那么他手上的皮肉为什么如此干枯苍老呢,答案就在这儿。”
宋慈一面说,一面从床底移出一只小瓮,瓮里装着的,全是一粒粒荔枝般大小的石头。
宋慈道:“王勇,你看看念空法师手上沾着的,还有指甲缝里留着的尘土,是不是跟这些石头表面上的尘土一样,黄白色的,干干的。”
王勇低头看了看这瓮中的石块,伸手搓了搓,摸了摸,又去看念空法师的手,便发现念空法师的手上,确实沾着这类尘土。不禁恍然大悟道:“原来念空法师的手之所以如此干枯,苍老,是常常把玩这些石头造成的,可他为什么要把玩这些石头呢?”
宋慈道:“念空法师这个人藏得很深啊,如果宋某没猜错的话,这人是会武功的,而且他专练飞石,因此才去山中,把差不多大小的,握着比较趁手的石块捡回来,装在这个瓮里,随时取用,训练。”
李铸笑道:“宋大人说得没错,我当年也练过一段时间的飞石,也是到处找这种荔枝般大小的石头,这样大小的最好用,而且杀伤力适中,可大可小,全凭自己操纵。唯一的毛病,也是手老得快,就跟这念空法师一样。”
王勇道:“可念空法师脸上的皱纹比沟壑还深,胡子眉毛都已泛白了,至于头发如何,因为法师一直戴着帽子,也看不出来,但前面两点,已经说明这是个老人了,难道说是化了妆的?”
宋慈道:“没错,化妆,易容,总之是以老年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以掩盖他真实的身份。凶手在刺杀了念空法师之后,之所以割下他的头颅带走,想必也是因为害怕官府的调查。
凶手知道,念空法师的化妆术,易容术,只能欺骗普通百姓,禁不起官府的调查,因此才在杀死他之后,还要割下他的头颅带走。”
萧景道:“凶手早不杀,晚不杀,偏偏在我们提刑司来黑螺山的当口,把念空法师杀了,这里面想必是存在着某种因果关系吧?”
宋慈道:“那就要往前推演了——在凶手杀害念空法师之前,黑螺山上发生了什么?一,野猪王出现,二,小孩被野猪王所吃,三,猎手王勇上山,四,发现大尸坑,五,提刑司进山。这五件事情是逐一推进,层层深入的。它们共同指向大尸坑命案的发现与侦破。直到提刑司进山,凶手终于按捺不住了,为什么按捺不住了?因为他感到了危机,感到了命案即将侦破,而他这个凶手也即将暴露的危机,于是他怕了,急了。开始动手了。”
萧景道:“是的,怕了急了之后,就开始动手,开始狗急跳墙,寻求解决之道了。首先,当然就是让知情者去死,知情者开不了口,作不了证,他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王勇道:“两位大人的意思,是说念空法师是大尸坑命案的知情者?”
宋慈道:“在红泥盘时,本官曾经推断,杀害‘十八罗汉’与七位民女的凶手,应该不是单人,而是团伙。如果说念空法师也是团伙中的一员,或是凶手作案时的目击者,知情者,那么他今日的被杀,就说得通了。”
说这些话时,宋慈已经将挨着西墙的胡桃木衣柜打开了,把里面的衣物,被褥一一取出放在桌上,椅子上,等到衣柜快要见底时,宋慈的眼睛亮了,因为衣柜的底部是整整四大坛白花花的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