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心蕊心急火燎地提着裙子,一口气跑到月夕院里。
华月喜正拿着美人扇在前院乘凉,看着王心蕊跑得两颊红彤彤的,头发乱了,不由好笑:“怎么,后头有老虎追着?”
“娘亲,你别打趣我了,聂表哥那个婚约……究竟怎么回事,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王心蕊喘着气,迫不及待地缠住她的手臂,急急问道。
“别着急,他送信来了,人还没到呢。”华月喜拍了拍她的后背,给王心蕊顺了顺气,慢悠悠地又反驳道:“叫什么表哥,他是你哪门子的表哥?”
伯娘的侄子在华家住了一段时间,也就半年不到。伯娘的哥哥嫂子早早病去了,家里就这么两兄妹,哥哥只留下这么一个男丁,她也只好带到华家来。
幸好念书认真,又颇有些天赋,被公公看重,出了不少银钱送到私塾,不久就中了秀才,便由私塾的老师推荐给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师,聂睿羽才离开的。
这前后,也有差不多十年的事了,王心蕊对聂睿羽的印象,实在不怎么深,早就忘记这人长什么样子了。
当时不好称呼,姥爷让她叫聂睿羽一声表哥,王心蕊就一直这么叫着了。
“娘亲,婚约的事……是真的?”
“是真的,当年你姥爷还在,很是看好聂睿羽,说他以后必能有一番前程,就替你先订下来了。”华月喜身穿一袭月白色的抹胸,披着鹅黄色的薄纱,曼妙的身材若隐若现,倚在贵妃榻上,神色淡然。
王心蕊急了,晃了晃她的手臂不依了:“这怎么行?好不容易离了华家,难道我要嫁回去?”
光是想到,聂睿羽的父母都没了,只剩下伯娘一个亲人,她还不得尊称伯娘一声婆婆?
一念及伯娘吝啬的性子,王心蕊就头皮发麻。以前只想着或许会被伯娘要回去,随便嫁了。如今居然要嫁回去,一辈子生活在华家,她就害怕得不行。
“你个小没良心的,娘亲像是要推你进火坑的人吗?”华月喜憋了一阵,实在憋不住了,瞅着王心蕊皱起一张小脸,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放心,你娘亲还不傻,让你嫁回去,给大嫂那个老虔婆生生欺负吗?”
华月喜打小就跟大嫂不对盘,大嫂那吝啬的样子,又不喜欢娇媚貌美的女子,她们之间谁也看不顺眼,哥哥夹在中间劝说了一阵也索性放弃了,任由两人大眼瞪小眼。
好不容易华月喜嫁出去了,谁知过了几年变成寡妇又回了华家。当时大嫂看见她带着王心蕊进门时,那难看又鄙夷嫌弃的脸色,华月喜一辈子都记得。
她尚且不喜,又怎会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嫁回去?
大嫂或许拿自己没办法,但是王心蕊娇弱的样子,哪里是大嫂的对手?
“娘亲骗人!害我急匆匆从院子里跑过来,被好多人都看见了!”王心蕊听了华月喜的保证,这才松了口气,嘟嘟嚷嚷地撒娇抱怨起来。
她提着裙子一路跑,实在不像是一个正经的闺中女子的举止。
“我哪里有骗你,婚约是真,不过是你姥爷口头私自定下的。就算我愿意,你家伯娘也不会愿意的。”华月喜一点都不担心,依照大嫂的性子,聂睿羽真的出息了,她肯定张罗着找一个高门媳妇,哪里看得上一个再嫁到商户的寡妇带着的外姓女儿?
不是她看轻自家女儿,而是太了解大嫂无利不起早的性子了。
听说聂睿羽已经考中了举人,名次还在前头,仕途定是不差,选一个高门媳妇,不但能助他一臂之力,又能给祖上添光,大嫂哪里会放过?
王心蕊狠狠点头,附和道:“伯娘不喜欢我,肯定不会让聂公子履行婚约的……不过他特地送信过来,是要拜访娘亲吗?”
华月喜也不明白,她一个外嫁女,还是再嫁,跟聂睿羽压根没联系多年了,他怎么想着要来拜访自己?
“谁知道呢,或许就是出于礼貌,送上帖子,顺便见一见厉老爷吧。”她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一点了。
王心蕊不笨,恍然大悟。
聂睿羽要走仕途,缺的是人脉和银钱,这两样厉老爷都有,他为何不挑这个捷径?
再说华月喜在厉老爷跟前受宠,聂睿羽攀点交情,让华月喜吹两次枕边风,水到渠成,又哪里会介意拜访一个再嫁寡妇?
不得不说,聂睿羽还是挺聪明的,这比巴结上峰来得容易又事半功倍。
“娘亲真要见他?”王心蕊见四下无人,懒洋洋地像是没骨头一样,趴在华月喜的腿上打着哈欠,像是没睡饱的小懒猫。
华月喜捏了捏她粉嫩的脸,又戳了戳王心蕊两颊露出的小梨涡,笑道:“见一见又何妨?再说,厉老爷能帮得了他,谁知道以后聂睿羽能不能也拉厉老爷一把?”
这样的人脉,厉老爷从来不会放过。生意场上,多交一个朋友,就少一个敌人,何乐而不为?
王心蕊扬起小脸,瞪大眼说道:“娘亲别忘了,让聂睿羽把婚约的事忘掉,就算他说得口舌生花,以后要自立门户也不行!”
她是怕了,就算聂睿羽以后自己过日子,伯娘也是正经的长辈,隔三差五来串门,自己要怎么办,难道把人赶出去吗?
华月喜笑得花枝乱颤,被王心蕊逗得乐翻了:“这还没嫁人,就已经开始担心你家伯娘不好对付了?尽管放心,娘亲肯定要给你挑个最好的夫君,以后绝无后顾之忧!”
王心蕊被说得红了脸,趴在她的腿上不肯抬头了。
“对了,娘亲,韩先生送了一幅画给我……他怎么认识爹爹的?”想起了画卷的事,王心蕊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了:“那幅画,我送给娘亲好不好?”
华月喜拿着扇子的手一顿,轻轻摇头:“不必了,画你自己留着吧,也算是一个念想。时隔这么多年,你恐怕连他的样子都记不清了?”
“嗯,看着画,立刻都想起来了。韩先生画得真好,人就像要从画里走出来一样,有血有肉,就像真的一样。”王心蕊找不到更好的赞美之词,只觉得那幅画把爹爹的精髓都描画了出来,让人看见忍不住潸然落泪。
“娘亲,难道你就不想见爹爹吗?”她说完,又觉得自己不该这样问的。华月喜已经改嫁了,以前的事就该忘记的,不然想起来又徒增伤感,何必呢?
“娘亲,我错了……我……”
华月喜轻轻笑了,点了点王心蕊的小嘴:“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娘亲不伤心,你爹爹陪了我几年,那是我最快活的日子。如今想起来,也是欢喜的。”
王心蕊沉默着,不敢问她,难道在厉家的五年,华月喜都是不快活的吗?
“知道你喜欢画画,用心跟着韩先生学一学。缺银子买画具,尽管让春英来找我。”华月喜摸了摸她的发髻,微微一笑:“画卷收好了,别让其他人看见,没得惹了不该有的麻烦。”
“我会注意的,娘亲。”王心蕊用力点头,华月喜像小时候一样,摸在她头上的手温暖又柔软,很是让自己怀念。
可是,她已经长大了,再不能依恋华月喜。因为华月喜已经不再是自己唯一的娘亲,而是厉老爷的贵妾。
“厉老爷快过来了,你回去吧。”华月喜挥挥手,让夏草抱着一个锦盒,送了王心蕊回院子里。
春英在一旁兴奋得跟夏草叽叽喳喳咬着耳朵,好奇地问:“怎么二太太每回见着老爷过来,都不让姑娘留下?难不成是怕姑娘看见些什么不该看的,晚上要睡不着?”
“你这小蹄子,口没遮拦的,在姑娘跟前可不能乱说话。要是被别人听见,还以为姑娘不懂教身边的人呢!”夏草瞪了春英一眼,没好气地低声呵斥,生怕被前头的王心蕊听见了。
“好了,这是二太太给姑娘的,小心收好。要是用完了,尽管再来找我要。”夏草把锦盒往春英怀里一塞,向王心蕊行礼后,匆匆回月夕院去了。
王心蕊回到房间,才让春英把锦盒打开,里面居然是满满的元宝,五金五银,也不知道华月喜攒了多久的私房钱,一股脑都塞给了自己。
她又是感动又是心酸,华月喜总归是疼爱自己的,可惜却没有多少时间能陪着。
“收好了,别让其他人看见。”
“我做事,姑娘尽管放心好了。”春英把锦盒藏好,左看右看觉得妥当了,这才回头问她:“二太太说婚约不算数,姑娘也就别担心了。”
“什么不算数?”门外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吓得王心蕊脸色微变,兢兢战战地开门。
“大少爷怎么来了?”她郁闷,站在门外的,居然是易平洲。
他平日只让凌大娘送东西过来,这回怎么自己亲自来了?
希望刚才的话,别让易平洲听了去。
易平洲一身宝蓝的衣裳,衣襟和袖边绣着金线,隐隐约约,甚是飘渺:“听端砚说,你的丫鬟带着东珠去街上了?”
王心蕊白了脸,没想到端砚嘴巴这般不严密,一下子就透露了出去,只得结结巴巴地解释:“不,不是,那些东珠很好看,就是太大了,我也不知道该镶在哪里。朱钗的话太大了,挂在帘子上又太重,就想找个厉害的掌柜看看,该怎么用……”
她说得语无伦次,就怕易平洲怪罪下来,或许还会打自己板子!
易平洲瞥了王心蕊一眼,淡淡道:“凤冠。”
“什么?”王心蕊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大少爷的意思是,把东珠镶在凤冠上?”
易平洲点头,又道:“四颗不够,我再让端砚送两颗过来。”
王心蕊跟不上他的想法,有点呆了,只知道摇头:“不不不,不用,真的不用……”
她的凤冠上镶三颗东珠已经不错了,弄上六颗,岂不是要压得脖子抬不起来?
不对,两人说的是东珠,为何突然要镶在凤冠上,又怎么就变成易平洲送东珠了?
不等王心蕊摸清想法,又听到易平洲在问道:“听说一位聂公子下帖了?”
大少爷的耳朵还是那么毒,不管什么事,转眼就会传到他的跟前,王心蕊都习惯了,点头道:“华家伯娘的侄子,中举后归家。多年不见,说是来探望二太太的。”
“我会让人备上酒席,再亲自陪着,你就不用操心了。”易平洲说完,转身就走。
王心蕊纳闷,聂睿羽来见的是华月喜,是厉老爷,又不是他,易平洲怎么一副主人家招待的模样?
跟在后头的端砚赶紧上前,把锦盒一股脑塞进春英手里,掉头就跑:“顾姑娘,这是大少送你的。”
丢下一句话,端砚跑得没了踪影,生怕王心蕊要叫他回来一样。
春英快手快脚地打开锦盒,险些摔了。
王心蕊郁闷,一盒子的银票,少说有五千一万两的,易平洲会不会给得太爽快了一点,还真以为她缺钱用?显然她刚才的说辞,易平洲压根不信!
“收好了,回头给凌大娘送过去。”别的小东西就算了,这么多钱她可不敢收下。
春英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银票,紧张得吞了吞口水:“姑娘,这么多,能打好几个上好的紫檀木锦盒了!”
见王心蕊脸色不悦,她又怯生生地问道:“这锦盒,藏哪里好?”
不管放哪里,春英都害怕被人偷走,怎么敢睡着?
“那就送回去,马上送回去!”王心蕊气呼呼地回了房间,春英哭丧着一张脸,慢吞吞地往子衡院去了。
刚才姑娘不敢拒绝大少爷,这苦差事怎么就压她肩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