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峻如
简介:杨峻如并不知道,李止安其实在装醉,他根本就没有睡着,早已窥见杨峻如背着他查看外衣纽扣,又给他擦拭皮鞋。等杨峻如开门离去,李止安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来到玄关处,边翻看那件藏青色外套边仔细回想,觉得应该没留下什么破绽。他早已补上了一模一样的纽扣,完全可以帮自己遮掩过去。李止安心里有底,一点也不担心。李止安在沙发上闷坐到十点半,还不见苏兰回来,不禁有点焦急和不安。过去苏兰就算和他吵翻赌气出走,也会在晚上十点之前主动回家。今天咋回事?难道因为他太伤苏兰的心,她终于心灰意冷,不想再看见自己?李止安忽然觉得有些歉疚,自
李止安默默地拿过一只酒杯,倒了大半杯威士忌,仰头一口喝下,对杨峻如苦笑道,见笑了。
杨峻如疑惑地说,刚才越听越糊涂。你俩到底是不是两口子?
李止安感觉脑袋胀痛难忍,皱着眉头说,我能不回答吗?
杨峻如说,可我很好奇。这有什么好隐瞒的?如果你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会替你保密。
李止安迟疑片刻,说,我和苏兰表面上是夫妻,其实并不是,我们只是假结婚。
杨峻如惊讶地说,假结婚?
李止安说,这事儿,得从五年前说起。那时候,苏兰的山东饭店还是她爹苏兴鸿当家,我作为军统的潜伏人员,租住在她们家的房子里,对外身份是伪满洲国中央银行冰城分行的职员。没想到苏兰看上了我,一天到晚跟我套近乎,我有些烦,一度还动了搬走的念头。
杨峻如问道,那你搬走了吗?
李止安说,没有。当时的上峰不同意。他认为,频繁搬家容易暴露。住在苏兰家的出租房里,她又热烈地追求我,正好可加以利用。他要求我对苏兰改变态度,跟她虚与委蛇,若即若离,让她心存幻想,给街坊邻居一种我们两个在搞对象的错觉。上峰说,这将大大有利于我安全潜伏。
杨峻如说,你就照做了?
李止安说,是啊。只是很痛苦。我看苏兰对我一腔真情,觉得不该这么吊着她。这不是欺骗她吗?我几次对上峰提出要撤走,他都不同意。后来,我们就假结婚了。
杨峻如不解地问,到底出了啥事,迫使你跟苏兰做假夫妻?
李止安说,出了一件大事。有一天,孙连山带着特高课特务粟野修一去山东饭店吃饭,粟野色迷迷地盯上了苏兰,打起了她的歪主意。孙连山为了巴结粟野,跑去当说客,威逼苏兰委身于粟野,苏兰和她爹苏兴鸿当然不会答应。粟野恼羞成怒,授意孙连山谎称苏兴鸿倒卖麦面——那时老百姓只能吃棒子面、杂合面——把他抓了去,逼他让步。苏兴鸿宁死不从,被活活打死,连尸骨都没要回来。我很同情苏兰,一再安慰她。粟野、孙连山还不放过苏兰,派几个伪满警察乘坐一辆出租车来抓她。苏兰认出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是身着便衣的孙连山手下,慌忙跳后窗逃跑,伪满警察紧追不舍。苏兰快要被追上时,天已经黑下来,这时遇到下班回来的我,我忙叫她在街角跟我互换帽子和外衣,就近躲起来。我则装扮成她接着往前跑,诱骗伪满警察继续追赶。
杨峻如说,她逃脱了吗?
李止安说,逃脱了。不过我却没跑掉,被前后合围逮住,丢进了大牢。为了不暴露军统身份,让我冒死保护苏兰看起来更合乎情理,我只得对孙连山称跟苏兰是一对恋人。好在平时邻居们看我们也像一对恋人,孙连山派人去调查,大家都说我们在搞对象。
杨峻如说,就算你们是恋人,粟野、孙连山会放过你?
李止安说,当然不会。后来通过一位打入伪满内部的同仁,将此事透露给特高课课长佐藤,说影响很坏。佐藤当时急于营造所谓“日满一德一心”、“日满亲善”的氛围,勒令粟野、孙连山释放我,不得再骚扰苏兰,也不要再为难我,这场危机才算化解。不过,为了不让他们再起疑心,在上峰的一再要求下,我只得和苏兰把“恋人关系”维持下去,后来只好大张旗鼓地举办婚礼,开始假同居。
杨峻如笑着说,你认为是假结婚,苏兰却想来真的。
李止安苦笑道,是啊,她想弄假成真,一直以我媳妇儿自居,动不动就吃醋。
杨峻如想了想,突然幽幽地问,一起过了五年,她又贴心贴肺地对你好,你就没有喜欢上她?
李止安毫不迟疑地说,没有。
杨峻如好像很不理解,试探道,不是说日久生情吗?这么长时间,一块石头也该焐热了。
李止安愣了愣,灌下一大口酒,没有吱声。
杨峻如又问道,那光复后你们不用假同居了,她也知道了你的军统身份,为什么还不分开?
李止安苦笑道,她知道我是军统后,仍然想跟我好,哭着闹着不让我搬出去。我拿她没办法,只得暂时这么住着。唉,好心帮她,谁知却帮出了大麻烦,她就像一块牛皮糖,粘上了怎么甩都甩不掉。
杨峻如轻轻叹了口气,说,别这么说她。她是真心喜欢你,就算你不喜欢她,也别对她这样恶声恶气的,太伤人家的心了!
李止安无奈地说,一起过了五年,我早把她当成妹妹。她照顾我,牵挂我,我也感到很暖心。就是当她醋劲大发,胡搅蛮缠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李止安说罢,又灌下一大口威士忌。
半小时后,杨峻如开车将不胜酒力的李止安送到家里,以为苏兰在家,不想敲了半天门,里面也没有动静。杨峻如只得从李止安衣兜里找出钥匙打开门,把走得东倒西歪的李止安搀扶进去。
李止安被杨峻如扶到客厅沙发前,再也撑不住,躺下去便昏睡不醒。杨峻如忙帮他脱掉皮鞋,叫道,止安,脱下外套吧。
李止安呼呼酣睡着,毫无反应。
杨峻如只得先扯下他左边的袖子,然后扒下右边的衣袖,再费老大劲推着李止安翻过身去,将那件藏青色外套脱下来。
杨峻如找来一床薄毯,给李止安盖好,叫道,止安,要不要喝点水?
李止安仍然没有反应,睡得死死的。
杨峻如放下心来,拿起藏青色外套和皮鞋,蹑手蹑脚地来到玄关处。
杨峻如背对着躺在客厅沙发上的李止安,抓紧在灯光下检查那件藏青色外套。她仔细查看外套上的每颗黑色纽扣,特别是纽扣的背面,又掏出她捡到的那颗纽tຊ扣甑别对比。
她的注意力很快放在外套最下面那颗纽扣上,微微露出一丝讶异之色。
杨峻如将藏青色外套挂在衣帽架上,走回沙发跟前查看李止安,见他仍然在沉睡,便又转身回到玄关处。
她打量着李止安的皮鞋,见鞋面和鞋底都很脏,忍不住皱起眉头,找出鞋刷、鞋油和抹布,擦起鞋子来。
杨峻如并不知道,李止安其实在装醉,他根本就没有睡着,早已窥见杨峻如背着他查看外衣纽扣,又给他擦拭皮鞋。
等杨峻如开门离去,李止安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来到玄关处,边翻看那件藏青色外套边仔细回想,觉得应该没留下什么破绽。
他早已补上了一模一样的纽扣,完全可以帮自己遮掩过去。
李止安心里有底,一点也不担心。
李止安在沙发上闷坐到十点半,还不见苏兰回来,不禁有点焦急和不安。过去苏兰就算和他吵翻赌气出走,也会在晚上十点之前主动回家。今天咋回事?难道因为他太伤苏兰的心,她终于心灰意冷,不想再看见自己?李止安忽然觉得有些歉疚,自己不该那么生硬地拒绝去山东饭店喝她熬的鱼汤,在宝盛东对她也不该发那么大脾气。
等到十点五十分,李止安再也坐不住了,正准备去山东饭店看看,不想苏兰这时突然开门回来了。李止安忙迎过去,赔着笑脸说,对不起啊,我不该对你那么凶。
苏兰瞪了李止安一眼,用鼻孔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李止安说,苏兰,你别再纠缠我了。我们只是假结婚,不是真夫妻。那张伪满民政厅发的结婚证已经作废了。
苏兰扬起头,固执地说,可我当了真,就是喜欢你,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认定你了。我就是要跟你做真夫妻!我不在乎你的身份,不怕受牵连,就是要跟你在一起。止安,我不能没有你。你、你就不能给我个机会吗?
李止安不敢看她那张激动的脸,轻声说,有些事,是不能勉强的。
苏兰苦笑一下说,这五年,我做了一个贤惠媳妇儿该做的一切,还是焐不热你的铁石心肠!怪我瞎了眼,不该喜欢你这种无情无义之人。我问你,你到底是看不上我,还是因为心里有别的人?
李止安忙说,我心里没别人,就是觉得咱俩不合适。
苏兰哼了一声说,还不说实话。我看你是因为心里有姓杨的,还放不下她,才一直拒绝我。
李止安忙否认道,没有。她是我上司,又是老同学,出于礼节我才去给她庆生。
苏兰冷笑道,你还骗我。你一直都在骗我。
李止安忍着火气说,我没骗你。
苏兰突然掏出一张小照片,愤然道,你还嘴硬!你不喜欢她,干嘛还藏着这个?
李止安定睛一看,正是那张藏在皮箱夹层里的几个师范同学的合影照,不禁勃然大怒,一把抢过照片,叫道,你还乱翻我的东西!怎么能这样?
苏兰自知有些理亏,说,不就是一张小照片吗?看把你急的。
李止安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恳切地说,你别管杨峻如,跟你没关系。我一直把你当作我的妹妹,我的家人,我们就做兄妹吧。
苏兰破口骂起来,去他娘的兄妹!我不需要兄长,我需要知冷知热的丈夫!咱俩的关系只可能是两种,要么做夫妻,要么做仇敌!
李止安再也忍耐不住,恼火地说,真是一根筋,怎么劝都不听!没法跟你说了。
李止安气咻咻地冲进自己的卧房,砰地关上门。
苏兰傻愣着半天没动,两行清泪缓缓滑过面颊,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那么凄惶和无助。
不知过了多久,苏兰才慢慢移到酒柜前,开了一瓶白兰地,往嘴里灌那琥珀色的汁液。她边喝边想,李止安越是反应强烈,不承认放不下杨峻如,就越是说明他心里有鬼,她的怀疑没错。
苏兰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铺天盖地的绝望。这五年来,她一直咬牙坚持,苦苦支撑。她相信暖阳终能融化冰雪,她的体贴温柔终能感化李止安,她梦想着有一天清晨醒来,他突然对她说,我也爱上你了。可她望穿秋水,这一天始终没有等来。尽管如此,她从没有绝望过。她不是一个容易绝望的人。她想只要李止安不离开自己,只要不插进来第二个女人,只要她有足够的耐心,迟早会守得云开见月明。可现在,偏偏他的初恋杨峻如意外出现,他显然还忘不掉杨峻如,心里不可能有她的位置,那她傻等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苏兰感觉有一种信念轰然坍塌,不知道还能靠什么活在这苍凉的人世间。她不停地灌着酒液,借以麻醉那颗悲苦的心,直到一瓶见底,她瘫软在地。
杨峻如开车回到自己住处楼下,熄了火,关闭车灯,却没有急于下车,在驾驶室呆坐着好半天没动弹。
她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脸色在路灯昏黄的光影里显得难以捉摸。
刚才在李止安住处,她有重大发现。
在灯光映照下,她发现那件藏青色外套最下面那颗黑色纽扣,从正面看和其它纽扣一模一样,但背面颜色、花纹却有一点细微的差别。这点不易察觉的差别让她相信,那颗纽扣是后来补上去的。而她捡到的纽扣,正反面和外套上其它纽扣没有一丝半毫的差别,应该是从外套上脱落的。
由此她判断,李止安正是翻越围墙逃走的那名男子。花狐没怀疑错,他就是深潜在军统冰城组的中共卧底冰火!
杨峻如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开门下车时,一个大胆的想法已在她心中酝酿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