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澜,你知道吗,我醒来后跑了整个贺府,都没有找到她,直到我看到管家夫妇在打水洗手,嘴里说着晦气恶心什么的,我一下子就懵了,我突然想起来后院那些姨娘,她们死后都是被夫人派人裹了张草席,丢入柴房后面的枯井……”
贺锦屏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满眼的恨。
许听澜透过她的眼睛,好像能看到,枯草丛生的柴房后,一口堆满了灰尘的枯井,掀开尘封已久的井盖,累累枯骨之上,是用爱为她撑起一片天地的姨娘。
“我命人把管家夫妇抓了过来,跪在井前,问他们为什么没有问过我就私自把姨娘扔在这里,可他们说,这是家规,侧室若没有生育,便入不得族谱,也就不能进入祖坟,与其丢到乱葬岗去被野兽分食,不如丢在此地。”
“我又跑到前院去指责他们,我说我是宫里的贵人,你们胆敢在我面前抢人?”
“可我那好父亲说……就算您是宫里的娘娘,也没有权力伸手来管我贺家的家事。贺家家主是我,不是你。”
锦屏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被褥上,洇开一片连着一片,许听澜想用帕子去拭干她的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尽。
“我在贺家没有哭,我很冷静,我哪儿能哭啊,这不是让那对心狠手辣的夫妇看笑话吗。”她抬头说,说还好带够了钱。
许听澜不解地问她,什么钱。
她说,是给姨娘赎身的钱。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从袖口取出厚厚一叠银票,甩在桌子上,冷声道:“当初贺老爷在畅春楼大手一挥,足足一千两白银,抱得美人归;这里是三千两白银,如今还给贺老爷,麻烦您请管家把玫姨娘,和她的卖身契照身帖,全部还给本宫。”
贺老爷还没动,那毒妇眼中大放光芒,提起裙摆就跑了过去,一张一张地点数着,兴奋地说:“老爷,三千两换个死人走,咱们不亏的。”
“哼。”贺老爷一把把钱夺了过来,塞进自己袖子里,又让管家取来了卖身契、照身帖,还要让他把玫姨娘抬上来。
“别拿你的脏手侮了我姨娘。”那个针刺着手都能淌泪花儿的贺贵人,由忆恩扶着梯子,一步一步地走下枯井,强忍着井内陈年腥臭和灰尘夹杂着的味道,背着她的姨娘,一步一步地爬了上来。
许听澜抬起她的手瞧着,纤细一双手裹上厚厚的布条,她说,是梯子上的倒刺刮的,不打紧:“我把姨娘带到了京城最好的义庄,请人去ˢᵚᶻˡ打造一副最好的棺木,紫檀木的,因为姨娘生前最喜欢的就是那根紫檀木雕刻的簪子。”
“你打算把玫姨娘埋在哪儿?”
“静照庵后山有块地方,许多吃斋念佛的官家夫人都会选择不入祖坟,去那儿埋棺。”
“我听说那地只给官员的正房埋棺立碑,寻常虔诚礼佛之人还是不让的,即使添香油钱给佛像塑金身也无用。”
听完许听澜的话,贺美人点了点头,擦了擦眼角的泪,缓缓道:“对……所以我打算去求罗贵人,请她出面,替我写一封引荐信,只要能让我姨娘安宁地躺在那儿,我做什么都行。”
许听澜双手包裹着她的手,宽慰她道:“一切都会如愿的,你现在只要保重身体,好好休息才是。”
贺贵人虽然长了听澜一岁,却一直很听她的话,于是乖乖躺下,不过眼睛还是睁着:“听澜,我一个人睡我害怕,你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许听澜当然是同意的,只是为了缓和她的情绪,揶揄打趣道:“旁人家的小娘子不敢自己睡觉,都是让夫君陪着的,你倒是好,不派人去请陛下来,还要拉着夫君另外的小娘子陪你睡。”
闻言,贺贵人猛烈地摇了摇头:“让陛下来我更害怕的睡不着,还是你陪着我我安心些。”
许听澜想了想,每次她见到李显允的时候腿都在发抖,就跟有块大石头压在背上一样。
许听澜虽然讨厌李显允,但还是想着自己也快逃跑了,权当是做善事,给狗皇帝说说好话,免得被他的小娘子嫌弃。
“陛下这人只是嘴巴欠了点,毒了点,特别喜欢气人和捉弄人,其实还好吧……”许听澜讪笑道。
只是贺贵人嘴角一抽,不可思议道:“听澜你知道吗……每次我听你说到陛下的时候,我总觉得说的是另外一个人。”
忆恩把独属于许听澜的那床被子递了过来,许听澜借势便要躺在外头,却被拦住了,贺贵人乖乖地裹着被子让了路:“我习惯躺在外头了,你去里面吧。”
许听澜乖乖照做,爬到里头盖好被子,乖乖说道:“我实话实说吧,我是把李显允稍微美化了一点……”
贺贵人摇了摇头,说出了一番惊天动地的言论:“陛下来我这儿统共三次,除了日常的行礼,别的话加在一起都没十句,我常常想陛下是不是雪山上的石头做的,怎么这么冷。”
来兰林宫三次,陛下用过膳后,就带着案牍公文在外室桌上瞧着,直到后半夜更声起,他才带着守夜的几位黄门离开。
“冷?”许听澜哑然失笑,这个字唯一跟李显允符合的就是他冷情冷血的本性,他那嘴巴能闲住,许听澜是不信的。
“还有一事,我偷偷告诉你,你可别笑话我。”
“我摔在花丛里一身泥巴的丢人事你都知道……”
许听澜话音未落,贺贵人把一只手横着伸了过来,慢慢地卷起了她的袖子,如雪般白皙的手臂内侧,是一颗醒目殷红的守宫砂。
许听澜惊愕住了,呆呆地盯着她的脸,贺贵人虽然不如皇后、罗贵人那般倾国倾城,也有远山芙蓉之色,袅袅娉婷之姿。就李显允一旦上头就不知餍足的色胚能忍住,许听澜嘴角抽搐,她不信。
不过贺贵人似乎对此不放在心上:“我入宫本就是太后娘娘的意思,与陛下无关。”
“如此,我便也算不得是他的小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