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的是,他们那边腥风血雨,晚歌这边也是鸡飞狗跳。
说了那么久的踏春,终于安排上了,地方是九渊选的,是城郊靠近沧州的云梦山。
谁知就遇上了江湖上有名有姓六个人的合力围剿,上一次有这场面的还是李如尘,真是亲师徒啊。什么门什么派什么帮的,个个都是冲着无相剑传人晚歌而来,当初李如尘杀遍江湖,结下不少仇家,这下全报在晚歌身上了。说着是来问剑,实则是来寻仇。晚歌知道这几年江湖上一直都有人在暗中找她,但她行踪不定,又十分低调,能碰上的几率并不大,哪知就是这么不巧。她一个人碰上也就算了,还有一个九渊在身边。结果十分惨烈,九渊替她挨了两剑,命悬一线。晚歌杀红了眼,身负重伤,深山之中孤立无援,不过是咬牙死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九渊此番是受她连累,她欠他,必须要让他活下去。
早知道,平日里练剑就再努力一些了。
不知是不是命不该绝,晚歌还真杀出来了。她背着不省人事的九渊深一脚浅一脚颤颤巍巍地往官道上走,希望能碰见过路的载他们回京城。感觉到后背上九渊的呼吸似乎越来越浅,晚歌从麻木变得恐慌,“殿下!”
无人应她。
“九渊!”她泪眼朦胧,“你别睡!我一个人害怕。”
泪珠断了线,终是如大雨滂沱般落下。
“九渊!”
“九渊!”
“我在。”许久后,他气若游丝地勉强应了一声,“你别哭,也别丢下我。”九渊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她也会为他流泪吗?洛昕果然说得对,这一次他好像赌赢了。
晚歌哽咽着连连点头,“你再坚持一下。”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遇到了人,还是个心善的,让他们上了马车,火急火燎地往京城赶去。
“叶将军府,谢谢。”说完这句后晚歌再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是五日之后。
伤口已经上药包扎,衣服也换了干净的,想起九渊她挣扎着起身,却撕扯到伤口,开始隐隐渗血,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叶婧曦走了进来,连忙扶着她躺下,“王太医和郑太医都来了,殿下胸口那处伤有些严重,他身子骨弱,所以一直没醒。你伤得也不比他轻,得好好养着。送你们来的人我已经重金酬谢过了,祺妃娘娘、初宸和主上也都来看过。主上还派了洛洺去查你们遇刺一事,看是谁的指使,竟敢公然行刺殿下。这几日昭平王殿下和昌平王殿下都安分得很,想来是主上有些怀疑他们。好了,你该休息了,不要操心。”
晚歌微微点头,闭上了眼。看来这事从江湖寻仇阴差阳错地变成了行刺皇子,其中有没有谁的推波助澜不重要,反正对九渊和她来说不是坏事。
浑身上下哪儿都疼,晚歌喝了药,眼皮子沉得厉害,渐渐又睡了过去。
又过了十日,九渊小命捡回来了,但一直没醒。晚歌倒是恢复得挺快,大概是身体底子好,已经可以下床活动了。她哪也不去,就日日守在九渊的榻边,说说话,喂喂药,擦擦脸,盼着他醒。
时至今日,想起那天的云梦山,九渊替她挡剑时的毫不犹豫,鲜血四溅,面色惨白,他还在温柔地对她说,“我没事,你小心。”晚歌是一阵后怕又一阵微妙,萦绕心头久久难散,好像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当时看到九渊血流不止,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地上,她生平第一次感受到那样浓烈的惶恐和绝望。不知是怕他死,还是怕欠他的没处还,又或者这两者无甚区别。她的夜晚开始因辗转反侧而变得漫长,只要一闭上眼,云梦山tຊ的一幕幕就会接连出现。
自此后再回过头去想,不仅是生死关头,就是平日里,他也十分关照自己。衣服是她喜欢的样式,吃食是她喜欢的口味,倒春寒时他醒着的时间并不多却还日日叮嘱她添衣防寒,似乎还有一个午后,晚歌去辛者库打听锦书被一场暴雨困住,是九渊拖着病怏怏的身子去给她送伞。除了养她长大的慧因师太,其实再没有别的人有这般悉心照顾,只是她的心有些冷硬,鲜少留意这些。
下山悟道,她走这一遭不求其他,唯愿不亏不欠任何,独善其身。她不吝啬付出自己的绵薄之力,但害怕收到他人的馈赠,哪怕点滴恩情,似乎也是沉重的负担。
晚歌也说不上来她这别扭而奇怪的性子。
当初自己差点被拐卖到窑子里半路得一名刀客救出后,她其实一直都暗中跟着他想要有所报答,可不管她做了什么都觉得还不够,远远不够,她背着那份恩情,自己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尽头。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直到那名刀客身死,她才重新走回自己的路。而如今九渊,又是一样的局面,晚歌对此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眼下最紧要的事,是让他尽快醒过来。
听说青城山上有修道之人,或许他有法子。
虽慕名而去的世人十有八九都无功而返,但晚歌不肯放过这个渺茫的希望。床上的九渊脉象微弱,一条小命全靠那些珍贵药材吊着,若是不另寻他法,很难醒来。
打定主意后,晚歌便出发了。一人一马,往西而去,一路上少有停留。
山脚有机关,山腰有迷阵,登顶着实不易,晚歌一番折腾也是两日之后了。
运气不错,适逢青玄道长出关。
出乎晚歌意料的是,传言中这位离飞升只差临门一脚的高人,竟是与她差不多的年纪,长得跟狐狸精似的,偏偏透着些许木讷,笑起来还有些傻头傻脑,实在是和想象中的仙风道骨相去甚远,却又处处吸引着人。
“晚歌姑娘。”
青云峰上,青玄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转过身来。
晚歌微愣,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名字的?难道这就是高人吗?
“青玄道长。”
青玄留意到她的神情,看来她已经忘了自己。
“你有仙骨,可愿留在山上随我修行?”
她还有仙骨呢?可惜她似乎不是个悟道的人。
“道长,我此番上山来不图做神仙。”晚歌觉得他慈眉善目的样子十分亲切,不自觉话语中带了几分笑意,“我是有所求。”
“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他此番提前出关,便是知道她上山了。见她俯身叩首,青玄摇头轻叹,“我救不了他。”
晚歌惊惶抬头,哆嗦着嘴唇,那句追问却是迟迟难以开口,就如凌迟。一旦问了,若仍没有结果,那把悬在头上的刀便会重重砍下,再无希望。
她怔愣许久,最终闭眼再度俯身叩首。
“可有什么其他的法子?青玄道长尽管明言,我定能做到。”
青玄却是忽然另问道,“若是我告诉你,如今你执意救他,日后你会因他而死呢?”
晚歌闻言思索许久,那就当是还了他一条命吧,她不愿亏欠任何。
“不是常说天机不可泄露吗?道长倒是有些奇怪。”晚歌没有回答,转而反问道,“道长掐指可算尽世间所有,那我想问,你可有意避开自身的劫难?”
青玄望着她许久,最后轻轻摇头,“没有。”
“为何?”
那双平和而明澈的眼眸始终带着两分笑意,晚歌的目光不自觉便落在那里,莫名吸引着她。
便是这样一双眼睛可见众生吗?
慧因师太让她下山悟道,如今见了青玄方知,她大概是与大道无缘了。
“我也不知。”
青城山人人都说他道心根骨在这世间是一骑绝尘的存在,可他总觉得自己日日悟道还日日糊涂,心中有感亦有惑。但他并不执着,悟不悟道,成不成仙的,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这位道长可真是又奇怪又有趣。
晚歌与他待在一处,内心总是没由来的平和与舒展。
“青玄道长都未避开,那我又为何要避开,便听凭天意吧。”
“我确实知道一个法子。”青玄在心里叹了口气,“海外瀛洲,长有仙草,可治百病。但此行凶险,有一蛟龙守护此地,世人都是有去无回。”
晚歌再次俯身叩首拜谢,随即下山离开。
青玄站在青云峰上一路目送,直到最后一抹湖蓝色影子也消失不见。
悬挂在青云殿檐下的青霄剑发出阵阵低鸣,直到他说了一句“我不下山”后才渐渐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