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元寺远在京郊的雾山,据说这个寺庙是康熙年间建立的,一直以来就很出名。一路上,周怀生给她讲了很多关于这个庙的奇闻异事,温姝宜听得认真,难得放松。一面欣赏郊外的风景,一面感受外面久违的新鲜空气。
上次爬山,还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周怀生侧脸看她一眼,方才上车时就发觉了她的眼神略有疲态,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不济,知道她一直忙于照顾喻卿,心里不免还是心疼。
温姝宜回头看他,露出个笑,“也没什么,就是我妈夜里吐的比较频繁,我怕她不舒服也就没睡。”
“你睡吧,到地方我叫你。”周怀生从后座拿过来一个抱枕递给她,又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些。
温姝宜嗯了一声,歪着头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他开车很稳当,这一路其实并不平坦,但她睡得很香。周怀生时不时看她一眼,慢悠悠行驶在山路上。
因她在身边,他难得觉得安心。
昨晚母亲给他打来电话,说要他带着姝宜去趟普元寺,正好为喻阿姨祈福。他那会正忙着谈一个茶叶合作,听到这话后突然来了精神,本来今天还要去云南那边出个差,但是他临时延后了。
两人快一个月没再见,见她一面不容易,自然得好好珍惜。
目前除了天气是灰蒙蒙的,除此之外的一切都还不错。
温姝宜醒来的时候,他正好把车驶入山脚下的停车场。如今刚过八点,车场内还不算太拥挤。
周怀生在她下车前又给了她一个外套。
“刚睡醒身上冷,你先穿着,热了再给我。”
她看着他手上的黑色羽绒服,应该是他特意为她多拿的,道了声谢,穿上后下了车。
山里气温确实比市区里的温度低,北方城市常常一秒入冬,更何况现在是十二月,她虽穿了羊绒大衣也仍然觉得冷,再加上阴天,寒意更是从骨头缝里浸出来。
“我是不是睡了挺久的?”
两人并肩走着,温姝宜披上他的衣服开口同他闲聊。
他笑了笑,“还行,反正睡得挺香。”
周怀生今天穿的很休闲,一件驼色冲锋衣搭配黑色工装裤,脚上再踩一双白色的球鞋。十分青春的打扮,连温姝宜都有点恍惚,好像两人只是在周末时出来游玩的大学生。
“怎么了,我今天穿得很奇怪吗?”
见她盯着自己看了好一会儿,他有些不解的问。
温姝宜连忙摇头。
“没,就是觉得你这么穿很好看,跟以前有点不一样。”
她这算是夸奖,听得周怀生喜上眉梢。
爬山自然是得穿得舒服,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就这么不知不觉的上了山。人在专注脚下的路时,自然不会觉得时间漫长,所以上山的路走得很快。
寺庙伫立在半山腰,深红色的墙壁在一片绿色的深山中格外显眼。
两人排队进了正殿,温姝宜虔诚跪下,双手合十,默声在心底里求了愿。
她希望母亲可以长命百岁,早早度过此劫,不再受到病痛。
也希望身边的朋友们都能快快乐乐,不被生活磋磨。
至于自己,她暂时没有所求的心愿。
周怀生拜完后在一旁等她,看着她凝神认真的侧脸,有些恍如隔世。
温姝宜端跪在蒲团上,阖上眼,神情认真,安静非常。他联想到,她之前只是个在自己跟前笑意盈盈的小姑娘,性格开朗又和善,跟谁都能相处的很好。
可如今,她好像变得不爱笑了。
“怀生哥?”
温姝宜叫醒此刻走神的周怀生。
他回过神,见她正在看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又想起来这里有斋饭,于是冲她提议道:“要不要去吃斋饭?”
“好啊。”
一拍即合,周怀生轻车熟路带她往后禅房走过去。
天越发阴沉,在山上看便更觉得乌云离自己很近。
斋饭十五元一份,都是些新鲜蔬菜,吃起来清脆爽口,温姝宜一口没落全吃光了。
要说吃饭这件事,还是要找到足够开胃的饭搭子才行。
在家时她在厨房忙碌的时间远远要比吃饭的时间长,一餐饭做好后已经是没了什么胃口,再加上喻卿闻到饭味就难受,她一个人吃也没什么意思。但今天,跟周怀生吃了这餐饭反而胃口大开,一顿简单的斋饭竟也吃得心满意足。
周怀生看她这样,嘴角也噙了一丝笑意。
他们吃饭耽搁了些时间,走出禅房时外面已经下起了小雨。远处山边起了雾,望过去时犹如仙境在云端。
“这的空气可真好。”温姝宜不禁感叹道。
她对气味很敏感,自小就一直这样,小时候说喜欢闻下雨时地面刚阴湿的泥土味,长大了对修复室里的充斥的各种溶剂气味也没有丝毫反感,人最深刻的记忆其实是气味。
“咱们得稍微快点,我怕雨大了就回不去市区了。”
周怀生倒是提前做了准备,不过也只是拿了一把伞,他见雨势有逐渐变大的趋势,于是撑开伞到她身边,“要辛苦你跟我同乘一把伞了,我车里就这一把。”
两人离得很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似有似无的清冽气息。
山上的台阶是石板路,下山的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他们两个同乘一把伞,时而有人急匆匆的擦肩过去,她被人撞了好几次,周怀生长臂一伸,将她往自己这面拢了拢。
她靠在他肩上,全然没一点缝隙。他怕她沾了雨,便将大半个伞都往她那面倾斜,一路走到山下,到了车里,他的左边身子已经几乎湿透了。
她于心不忍,于是从自己包里掏出纸巾给他擦拭。
两人四目相对,周遭的气氛仿佛静止。
“姝宜。”
“跟我结婚。”
他认真开口,眼神清澈。
窗外是变小的雨势和愈发朦胧的山峰,她有些错愕,第一时间以为是自己听错。
还未等她问出,周怀生已经十分自然的从后座拿了毯子给她,神情庄重,心里也有紧张。
大概是方才说的太过突兀,他又一字一句慢慢解释道:“我现在很清醒,也是我自己心里所想的,我不希望你那么累,那天在病房里,我听见喻阿姨的话了。”
那天两个长辈开玩笑,打趣说什么时候才能看见子女们成家。喻卿笑着调侃,说自己闭眼之前不知道能不能看见闺女结婚,梁阿姨不忍见她伤心,便开起玩笑说他们两家结亲不就好了。
只是两个长辈的玩笑之语,但是周怀生听进去了。
当然听者有意也并非说者就无心。
就连周山,前些日子也跟他说了一番肺腑之言。
“你温叔叔是我的莫逆之交,当年要不是他冒着风险护着我,你爹我哪里能有今天?”
“姝宜是个好姑娘,和咱们也是知根知底的,门当户对,她和你喻阿姨过得不易,我想让她进咱们家门光明正大的照顾她。”
“你听懂了吗?”
在书房里,周父看穿了他的心思。
“我和你妈不迂腐,不会做出让孩子来圆我们遗憾的那种事,但我能看出来,你对姝宜不一样,这些年你身边一个女朋友都没有。如果真对姝宜有心,那就尽早去追求,我跟你妈现在还能帮帮你,别总拖着,再错过就来不及了。”
他怀揣多年的心事,在父母眼里不过是层薄得不能再薄的窗户纸。
……
温姝宜反应过来时,怔愣着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周怀生一直在看她,到最后,目光渐渐变得有些不真切了。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冒失,可是今天不提,以后或许也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
他早就想说,虽然直接,但也就这么说了。
周遭静了好一会。
“怀生哥,如果是因为我妈那天的话,你真的不必放在心上,她现在生了病,确实羡慕寻常的幸福,所以才会有想让我结婚的想法。虽然我也挺希望我妈能够真的开心,但如果是这种方式,那对你不太公平,也不是我所愿意的。”
她想了想,还是说了这一番婉拒的话来。
若是因为不忍母亲留有遗憾就要同一个自己不了解的人结婚,温姝宜是做不出来这样的事。在她心中,如果是别的人或许还好,可要是周怀生,她实在无法接受。
他们两个之间尚有芥蒂未除,怎么能在一起?结婚,更是天方夜谭。小时候他是她的兄长,如今,自然也应该是。
尽管有些感情无法倒回,可温姝宜还是不忍心打破这份关系。
一旦有了旁的身份,就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
“姝宜,我只是想照顾你。”
周怀生话音沉沉,眼神里有她从未见过的坚定,他佯装镇定,可心里骤然升起的波浪早已翻江倒海转个不停。
他难得倔强,也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
她顿了顿,“可我以为,结婚的前提是互相喜欢,你根本不喜欢我,我也……”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呢?”
说到这,他突然停了下来。
周怀生目光如炬,看向她时瞳孔中的炙热仿佛已经把人穿透,直达心底,可这份温暖再感人肺腑,她的眼神也始终如同惊弓之鸟一般,错愕又惊讶,像是被他吓到了。
他很快清醒过来,别开视线低声道。
“对不起,是我太荒谬了。
其实他说了这许多,自己也没什么十足的把握。周怀生何等聪明,见她迟迟未回答,心中便已经有了答案。
怕落了下乘,也怕自己难堪。
周怀生发动车子,将上一个话题揭了过去。
没关系,他已经勇敢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