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頔一行人离开星夜住处时,天色已暗,沿途的戈壁仿佛是天宇间的坐标,每一缕颜色都阐述着什么。
吴頔坐在副驾上,思考着星夜方才说的——生与死的意义。
他双眼无神地盯着窗外飞速而过的树干,仿佛看见它们死后的灵魂。一些树干耐不住燃烧,一投入火种,呼呼作响,立刻就化作了灰烬。
袁彩伸出一只手在吴頔面前晃了晃,意图让他回过神来。
也许是连续几个日夜的颠簸太累,也许是吴頔还在上个问题上没有思考出答案了,直至袁彩大喊了声他的名字,吴頔才幡然醒悟,“有什么事吗?”
袁彩恨铁不成钢,恼他,“吴頔,安婧走了我们心里都难受,可是难受怎么办?再难受这日子也要过下去。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嫌疑人,不是自怨自艾。”
嫌疑人,吴頔冷嘁一声,闭上眼睛没有应声。
艾力在前排的驾驶位上搭话,“是啊吴哥,你要想开点。说难听的,你这心病还得心药医,等后面您找到新的,也就慢慢走出去了,我见过很多案子,都是这样。”
“少说点!”袁彩像大姐一样斥道艾力。
艾力从后视镜里被袁彩的眼神吓到,扛不住这攻势,闭嘴不再搭话,却听见后排的吴頔小声啜泣起来。
这是自安婧走后,吴頔第一回在外人面前哭。
通常他情绪崩溃时,都会想方设法忍住,直到夜晚独处时才会将情绪释放出来。但这一回也不知怎么了,似乎是藏匿在心中太久,积攒得无法承受,终于还是不得已哭出声。
袁彩责怪艾力,说他话多没颜色,专挑不能说的说。
吴頔起初没搭腔,双手抱着后脑勺小声啜泣,这样持续了五分钟左右,他哭着朝前排的艾力吼道:“停车!停车!”
艾力脑袋发懵,但还是把车停靠在路边,以免吴頔发疯惹出什么事。
车子停下,吴頔也没开车门,没有电视里演的那样在高速路上狂奔的情景,就是靠在椅背上,傻傻的笑。
他说:“你们总说,爱人死了再找一个就tຊ行。反正没结婚,就当分手了再谈一个,可我偏偏不是能从这里面爬出去的人。小婧在的时候,我们约定好这辈子就对方一个,那时候就没想过要换,现在她走了,我也没想过再找。”
“一辈子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你才三十出头的年纪,想好了吗?”
吴頔摇头,说不知道。
袁彩餍足地点着头,“你知道企鹅吗?企鹅是动物界中少有的实行一夫一妻制的动物之一。它们对自己的配偶十分忠贞,在找到配偶之后就不会再招惹其它异性。雄性和雌性企鹅会共同承担孵化和养育小企鹅的任务,直到它们可以独立生存为止。如果一方死了,另一方会难过半生,甚至殉情。你呢?你会殉情吗?”
吴頔不知道。
他说不出自己能殉情的话来。
吴頔是家中独子,虽说有个妹妹吴雨晴,吴家也待其不薄,但毕竟是收养来的。女人受了怀胎十月的苦,也承了怀胎十月的情,孩子与母亲的缘分无法靠任何养育之情替补。
如果他出了事,不在了,吴頔知道,吴母肯定是活不下去了。所以他说不出“殉情”这句话。
但夜深人静的时候,吴頔被悲伤的情绪掩埋的时候,他又真的希望安婧把他带走。他太思念安婧,恨不得和她在另一个地方相见,如果不是现在没找到凶手,这口恶气拖拽着吴頔打起十万分的精神,让他不得不振作起来,否则,吴頔自己也想不到会做出什么事。
艾力把双闪打开,从后视镜里看向吴頔,“我之前接过一个案子,女人失踪了,她男人报的案,从公安局大门一路跪着磕头磕进办公室,求我们一定要找到他女人,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吴頔和袁彩都不说话,等着艾力揭晓答案。
“七天后,女人尸体找到了,就在他家里。凶手是她老公,杀了以后把血放干,就像杀鸡一样,然后剁成好几块,放进冰箱冻起来。”艾力回忆着,无奈地笑,“人赃俱获时他还诋毁,说是有人栽赃陷害,其实就是他在外面有人了,他老婆不同意离婚,所以就给杀了。”
吴頔有些敏感,他抬起屁股,大声质问艾力:“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艾力继续从后视镜里看吴頔,“‘失去’的痛苦,不是靠情绪表现出来的,有时候越是浮夸的痛苦,越是隐藏着巨大的秘密。”
吴頔忍不住了,从车后排越过去,一把掐住艾力的脖子,“你再敢说一遍?”
艾力反手躲开吴頔,碍于安全带的限制,没能还手,“怎么?说到你痛处了?”
“册那,你收了安镇曦多少钱?老子还没找你试问,港比养子。”
袁彩看不下去了,掰开吴頔胳膊让他放手,同时又劝艾力冷静,没必要因为一点小事发生口舌之争。
艾力是个暴脾气,能听出吴頔在用方言骂他,他也不是好惹的主儿,立刻怼回去:“槽!要不是我当初好心接你的案子,这案子早被郝处压下去了,哪还有这档子破事!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老子还给你当司机在这戈壁滩上开车呢!”
袁彩早前听闻吴頔说,艾力是突然接手这个案子的,虽然好奇他一个年轻警察接手凶杀案,倒也没细细追寻。
这下艾力既然开口说了,那不如就索性问个清楚。
“怎么成你好心接这个案子了?”
艾力甩开吴頔,怒气冲冲道:“人家死者家属都不要求追查了,上头说是随机杀人犯罪,可能是哪个疯子傻子精神病的无差别攻击。嗨,区县里面好些老头精神病,也确实是有的,那能怎么办?如果真是这样,就拖着呗,拖着拖着就不了了之了。”
“那你为什么好心承接?”
“一开始没想太多,因为死者家属不催,案子不急,我手头上有这个案子后,上面不会再给我派其他案子。后来吧,也是吴頔来了警局几次,我想着死者家属都不着急的敏感,死者男朋友在这里东奔西走的确实不容易,所以才想认真查下去。”
袁彩明白了,原来艾力刚才说那些话,初衷和她一样,都是希望吴頔别再就此沉沦下去。
别看艾力一个维吾尔族小伙子,年纪轻轻还蛮有主意。袁彩觉得,艾力身上的那股劲儿,倒是和她有几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