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仿佛一夜间来临,漫卷尘埃,在西北荒芜的天地间交错。许烨把领口紧了紧,灭了烟,在一阵徐徐清风吹过眉梢过后打了个喷嚏。
“袁彩啊,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许烨吸了口冷气,呼出来,热气在空气中打了个转,他轻轻摇了摇头。
刚上大一时,他在人群中一眼注意到袁彩,被她高高在上不屑一顾的气质所吸引,然后对袁彩展开猛烈的追求。他一开始就知道,这种眼里装着星辰大海的女生没那么容易得手。可他不信邪,就认准了袁彩。
警校女生少,袁彩成绩优异长得又漂亮,许烨的竞争对手不少。在袁彩一众追求者中,许烨不是最优秀的,但却是最痴情,也追得最认真的。
他自认为在追求袁彩这件事上,没人比他许烨更执着,更执迷不悟,可感情这件事偏又不是努力就有用,追了三年也没结果。
大四时,同学们纷纷开始为毕业做准备,许烨那时心里就一个念头:袁彩去哪他去哪。
几个哥们儿嘲笑许烨,说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袁彩肯定是被学校推荐留在北京,北京哪是谁想留下就留下,这种好事儿哪轮得到他许烨。
许烨想想也是。
他是家中独子,家在南方,父母都是生意人,本来也不同意他离家太远。
当警察虽然不愁饭吃,但也是个苦活儿,留在北京固然对他有发展,但父母那边怎么解释?把他们接到北京不现实,毕竟江浙一带不论饮食文化还是气候条件,都与北方大不相同,父母未必能接受。
许烨正为此事发愁时,得知袁彩填志愿要去西北,许烨对那个地名太陌生,他甚至这一辈子都没想过和那个地方有关联。
新疆,那是同学们当时嘴里经常念叨的一个地名,虽然风景优美,但很少有人真的去那里工作。
许烨记得袁彩和他提起过,很多新疆孩子努力学习考出来,就是为了毕业以后能离开新疆,许烨清楚地记得,袁彩当时嘴角带着笑,几分淡泊名利的神情从眼底飘过。他一直猜不透袁彩的心,问太多又怕姑娘觉得他烦,索性便不问了。
后来,许烨还是想努力争取一下,和袁彩一起去新疆工作,却也是意料之中被父母拒绝。
袁彩是新疆人,毕业后回新疆可以理解,可他许烨是浙江来的,毕业跑去那么远干什么?许烨没办法,他拗不过父母,心里却又放不下,最后误打误撞留在北京的反而是他。
毕业后的许烨脱离了警察这个身份,从一进社会就又干回他家里祖传的老本行,跟着父母四处游历跑生意,家里给他轮番地介绍姑娘,可许烨偏偏一个都瞧不上。
许家父母知道,儿子这是情窦初开时心里装了一个人,那个人的影子不从他心里完全抹去,许烨就没办法全身心投入到下一段感情中。
与其这样,许家父母也就不再干涉许烨的事了,可感情的事谁又说得清楚。自毕业后,许烨与袁彩一直保持着朋友关系,这份感情来之不易,至少许烨自己感觉得到,袁彩与他做朋友时更舒洽,更自然。
他不忍心打破这段关系,索性就开始装傻,把那份绵绵爱意藏在心里,只要他不说出口,袁彩就永远不会离开他。以朋友的名义。
所以一个月前袁彩给他打来电话向他诉苦时,他便迎合着说他刚巧就在陕西,或许能帮她找到案情进展的线索。
他还不知道自那以后袁彩经历了什么,还不知道袁彩已经不是一名正式的警察,只要袁彩不说,许烨就从不多问一句。但只要袁彩张口提需求,许烨就总会破除万难去帮她。小到帮她从两件衣服里面挑一件好看的,大到这次从北京赶到陕西。
袁彩安排他跟踪的那个人,叫星夜,伙同他一起来的那几个女助理倒是平平无常,没什么特别,但星夜的几次行迹确实都非常可疑。
那天,许烨跟着星夜来到陕西陈仓区的一个镇子,时下正值花椒成熟季,路两边的庄园里一簇簇颗粒饱满、颜色鲜红的花椒挂满枝头。
许烨打听到这里有许多这种花椒产业示范园,也算当地一大特色,猜测星夜是为给家人朋友带点特产回去,也就没太在意,一开始只是跟着星夜进了庄园,例行公事一般地拍照留念。
直到在微风徐来、椒香扑鼻的庄园一处,看见星夜将一个尖利的匕首刺入一人两眉中心,随后一男子从房子里拿出一把菜刀来,直直对着那人的头砍了下去。
许烨忍住心中的尖叫,下意识地把眼睛闭上,在心里默默回想当初上警校时学过的规矩,越是在这种关键时刻,越要保持理智和冷静。
他缓缓睁开眼,正准备拿出手机拍下这恐怖的一幕时,才发现掉在地上的脑袋没有血迹,两个眼睛还睁着,异常的大,不像是真人的眼睛。
许烨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个假人,只是做得实在太逼真,刚才那假人又背对着他,这才让他没有发现异常。
这之后,星夜又和身后的黑衣男子鬼鬼祟祟地对着天一顿拜,手上的砍刀在空中大肆挥舞着,星夜口中振振有词,却听不出他在念什么。
许烨判断,这应该就是袁彩说的那种“仪式”。
地处陈仓区的这个镇子名为赤沙镇,按道理讲,村里的村民更重视传统文化,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道德理念为主,怎么会搞这种奇奇怪怪的仪式?
回去后,许烨翻阅了相关资料,结合当地习俗,猜测星夜所做的这种仪式,应该是一种当地的社火表演,是一种来源已久的民间祭祀形式。
社火中的“社”为土地之神,“火”对应为火神,祭祀土地与火神,寄希望于来年的风调雨顺,驱邪避害。表演形式多是剪刀、锥子刺入眉心、菜刀砍脑门、木橛子钉额头之类。
许烨查阅了关于血社火的相关资料,再对比星夜今日的做法,最终确定下来,星夜来到赤沙镇确是与血社火的表演相关。
袁彩得闻许烨带来的这个消息后,既惊讶又不解,“你是说,这种劈腹开心,或有面皮生剥的这种‘仪式’,是一种民俗表演?”
许烨把手随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若有思考地回答:“你不要对血腥一类的东西都带有歧视的目光嘛,这种东西最早都是惩处作恶多端的恶人,展现他们受刑的惨状,用来教导人们向善。虽然恐怖是恐怖了点,但也并不单单只是以吓人作为最终结果,其背后源远流长的历史价值,也算是几千年来人们对于惩恶扬善这种最基本朴素道德观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