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都打算走的人们,突然听到谢晓哼了一声说:“就因为我是女的,就不算谢家人了呗?好,很好!”谢晓看着人们都停住了脚步,她就接着说:“你们都知道,我爸是老师,他没有办法直接给你们提供帮助。可是,你们谁家有个事儿,不都跑到我家来找他?”
屋子一片安静,谢晓气愤的低吼说:“说啊?都哑巴了?”谢母拽了拽女儿的衣角,不让她说。可平时最听话的谢晓,此刻像疯了一样再无往日的怯懦反而更加咄咄逼人地说:“我爸一辈子最爱面子,最不喜欢求人,他也从没有为了我和我妈去求人。但为了你们,他一次次地给学生们打电话,帮你们解决各式各样的问题。你们想过让一个老师去求自己学生办事时,他是什么心情吗?他的每位学生,你们都如数家珍,在哪个单位,负责哪一块儿工作,你们把他利用得渣都不剩...”说道这里她已经泣不成声了。
谢晓此时,像是被倔强附体了一样,不想放弃任何一个可以战斗的机会。只听她说:“都说人走茶凉,即使我端的热茶也没人想再喝了。大家都回吧,我爸走了,再也不能打电话给他的学生们了。所以,他连进祖坟的资格也没有了。话已至此,我就不给你们倒茶了。以后,你们也就没了我们这门被赶出坟地的亲戚了…”
中国人重情义,重视家族观念,从古至今家族之间都应该荣辱与共的。曾几何时,亲戚已经变成了吸血的蚊子了?只要有可被利用的价值,哪怕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都能打出九竿子的亲戚。而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呢?只要不看你笑话,不背地里扯你几句闲话都算是真亲本亲了。
这些中国式亲戚技艺高超,无论是你的师生关系,姻亲关系,还是你的社会关系,都在他们像是储备在关系云里,只要有需要的时候,就可以随时调取。你的同宗同族你得帮衬,你的左邻右舍你得照顾,你的记忆中都搜索不到的人,都有可能你小时候还喝过人家的奶...绑架你的理由千千万,条条应该,句句在理。你自己都不知道,在不知不觉间,已欠下那么多无法还清的债。
面对形形色色的债主们,人们都会选择像谢父一样,低着头帮他们去求人。有一次就有第二次,有一个就有一个排的人等着。很多家庭关系中,最疲惫的就是处理这些不近不远的亲属关系。今天姨妈的表侄儿惹祸了,后天四大爷的亲家公的弟弟需要帮忙,诸如此类,没完没了。每个人都疲惫于此,很少有人有勇气做出断亲的举动。
而今天,谢晓句句属实,言之有理,断得干净。黎昂被她断亲给震住了,他此刻特别佩服谢晓。按照她慢吞吞的个性,一次讲这么多话都难为她。居然是在那样的情绪崩溃的状态下,讲出那么逻辑清晰的长句子,还咄咄逼人,她可能就是兔子急了还咬人的本兔了。他很讨厌自己老妈总叨叨的各种姻亲关系。从小到大耳根子都不清净,东家长西家短地话,即便躲在国外都不清净。但他作为一个男人,无法直面繁复的亲戚关系。在中国做出断亲壮举的人,那都是英雄好汉呢!谢晓就是,而且是黎昂认识的人里唯一的一个。
众人被轰走之后,谢晓母女的情绪渐渐恢复平静,除了黎昂还有谢小叔在谢家未离开。谢小叔叫谢国庆,是谢父谢国兴的唯一弟弟。所以中国还有句老话来形容亲戚关系:远的近不了,近的远不了。毕竟打折骨头还连着筋呢。哥哥的突然离世,让这位刚进五十的男人瞬间成为顶梁柱,谢家大小事宜现在都以他为主导。
看到谢晓带回的男性朋友,谢小叔便开口说对谢母说:“嫂子,一会儿你领俩孩子过去吃一口,今天就在我家歇了吧!明天跟殡仪馆确认完,一并去医院接我哥,就别来回折腾了。这都十点多了,怎么也得眯一觉,明天只会更忙…”
谢母闻言不好意思地看向黎昂,然后说了句:“小黎,你先跟她小叔过去吃一口,然后再到送你去住店吧!折腾一天也早点休息吧,阿姨也没好好招待你,实在不好意思…”
黎昂连忙说道:“阿姨您别跟我客气,我平时也睡得晚,不打紧的…”说完看向谢晓,没有继续说话。谢晓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话。随即听到一阵敲门声,黎昂立刻去看门,他觉得是鲁一他们到了。
果然鲁一到了沈冰寒和许未晞赶来了,一看到外孙女走进来,谢母的眼泪又下来了连忙说:“我们晞晞长高了,来让外婆看看。”说着连忙擦了下眼泪…
沈冰寒也鼻子一酸,走到谢晓身边抱了抱她,偷着擦了擦眼泪。谢母放开怀了的外孙女时,孩子也默默地掉下了眼泪,走到了妈妈身边。沈冰寒则走过去拉着谢母的手说:“阿姨,您千万保重自己的身体。”说完眼泪就下来了。鲁一也走过去,抱了抱谢母说:“阿姨,您别总哭,别太伤神…”
谢母点了点头,拍了拍沈冰寒的手说:“你们都是好孩子,你咋没跟阿姨说鲁一回来了呢?”又看向黎一说:“看见你们都好好的,阿姨不哭,不要担心我。”然后想到,这些孩子可能都没吃饭,就对谢小叔说:“国庆,你带他们去吃点东西,然后都早点息休吧!”谢小叔也附和道:“对呀,跟我回家吧,你小婶煮面了的。”
鲁一开口说:“不麻烦了小叔,我们飞机上吃过了,也带了一些吃的给阿姨。一会儿黎昂跟我回家,我爸还在家等我们,明一早归再来。冰儿今晚就跟晓晓在这儿陪陪阿姨吧。”
沈冰寒也是说:“小叔,我们都自己人,您也忙活一天了,早点回去歇着吧。”谢晓朝小叔点点头,谢小叔说:“那行,我就先跟鲁一我们回去,明一早过来。”说完,三人跟谢晓母女告别,就分别离去了。
在回家的路上,鲁一跟黎昂说:“今天累坏了吧?”黎昂情绪不高地说声:“还好…就是谢晓比较…”
鲁一拍着他的肩膀说:“谢晓爸爸在我们一中教物理,谢晓一直是我们羡慕的老师家的孩子。叔叔的突然离世,对她的打击太大了。跟我妈的离开不一样,我妈病了那么多年,我们都有心理准备…”
黎昂说:“嗯…她今天十分崩溃地蹲在太平间门外哇哇大哭,我一点办法都没有…”说着黎昂眼眶泛红。
鲁一说:“今天多亏有你,不然我都不敢想…照你这么说,叔叔寄存在太平间,最早也要周一下葬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啊?冰儿回来一趟,你得给她多放几天假。”
黎昂说:“送完叔叔我再回吧,不差这一天两天的。至于 Ice,下周末也差不多吧?”
鲁一拍了拍黎昂的肩膀说:“够了,我家就在前面…”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谢小叔就带了早饭过来给谢晓她们了。他们刚吃过早饭收拾完,鲁一和黎昂也都到了,陆续来了些亲戚朋友。谢小叔带着鲁一、黎昂和谢晓去医院等着殡仪馆的人过来办交接。
当得到可以去太平间接人时,谢晓的腿像是被灌了铅一样沉重…她是被鲁一和黎昂搀扶着走到谢父所在的号码牌的柜子前,工作人员操作娴熟地将人拉了出来…
谢晓一下眼泪就奔涌而出,一下就扑了过去,啪嗒啪嗒眼泪就掉下来了。看着父亲面色暗灰,穿的还是在赶集时买的运动套装,就那么冰冷地躺在那里。谢晓抓起了父亲的手,其中指甲已经呈灰紫色,呜呜咽咽地叫了声:爸…
工作人员上前说道:“咱们先将老爷子接回殡仪馆吧,灵堂也准备的差不多了…”谢小叔也抹了把眼泪,扶着谢晓的双肩将人拉起说:“晓晓听话,咱先把爸爸带到灵堂那边,比这里环境好很多呢…先不哭。”谢晓点了点头,看着父亲被送上殡仪车辆。只有谢晓和谢小叔跟着上了殡仪车辆,鲁一开车带着黎昂在后面跟着。
到了殡仪馆,工作人员带领谢晓叔侄来到接待室,给他们介绍各种服务。因为县城条件有限,只能提供简单的遗体清理,无法提供谢晓所说的遗容化妆。从遗像、灵堂、骨灰盒、寿衣,谢晓选择的都是上好的,总体话费也就三万出头。
谢晓此刻几乎像机器人一样,被一工作人员依据流程一步一步地向前推进。她都没有时间伤悲,就被小叔拉上鲁一的车,一行四人再一次朝着西山墓地驶去。
一切都安排妥当,再回到殡仪馆灵堂时,已经是下午 2 点多了…谢母在沈冰寒的陪同下,在灵堂这边接待时不时来探望的三五亲友,并告知明早六点半出殡。奔波了一上午的谢晓,都不会哭了,只是人早已没了生气…
谢晓从来就不是一个要强的人,所以就缺乏果决的一面。但今天大小所有的事,她都全程参与,并当下做出决定没有丝毫的犹豫。也许,她知道以后需要她面对的只会比今天更多。做了 38 年孩子的谢晓,一夜长大了。即便是被迫的,但人终将迎来着个时刻,或早或晚,没人能逃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