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顺奎打开院门,看到杨英明站在外面。
“上次看到那个画板,我想拿回去。”杨英明不由分说走进院子。
“老杨。”
“对了,我妈非要回来住。”杨英明边走边说,“反正前院也是空着,要不你们住后院,我妈住前院,平时还有个照应。”
赵顺奎根本插不上话,跟着杨英明走到后院。
“对了,明天我让燃气公司的人过来一趟,再安一块燃气表。得从地下室走管线。”杨英明走到画板面前,“你们今晚给收拾一下。”
“地下室?”赵顺奎睁大了眼睛。
杨英明把画板搬到旁边,露出了杨文竹和黎露扒在气窗前的脸。杨英明偶然一回头,看到了她们。他似乎在看一个离奇的事物,慢慢蹲下,张大了嘴巴,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杨文竹和黎露拼命拍打着窗户,指着自己的脸。
杨英明慢慢起身,转过身,不可置信地看向赵顺奎。
赵顺奎恐慌地摇了摇头,他张开嘴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为什么?”杨英明艰难地问道。
赵顺奎的嘴动了动,好像吐出了三个字。
“你说什么?”杨英明往前走了半步。
赵顺奎猛然挥臂,铁锹抡到杨英明脸上。
“啊——啊——”赵顺奎大叫着坐起身,气喘吁吁。
陈晓莲披着衣服,打开床头灯,然后翻身下床,接了杯热水递给他。
“怎么了?”
赵顺奎一口气喝掉整杯水:“梦到老杨了。梦到他发现了两个孩子,我拿铁锹把他打了。”
“上次落下的心病。”陈晓莲说道,“吓着了。”
赵顺奎点了点头:“总这样也不是个事。而且快过年了,万一有个串门拜年的怎么办?”
“关门上锁。问就说孩子还没好呢。”陈晓莲说道,“我看谁还敢硬上门。”
“主要是老杨和红蕾。”
“他俩也没心思过年。三十发个短信说下,等小满治好了,明年去给他们拜年。”
赵顺奎又发怔了,陈晓莲关了灯,房间归于黑暗。
“我在想……”赵顺奎低声说道。
“想什么?”
“如果那天老杨真看见了,我难不成真要……”赵顺奎闭上嘴,在现实的世界里,“杀了他”三个字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可以为杨英明两肋插刀,可是一旦威胁到他的老婆孩子,他也只能挥刀相向。
“过去了就过去了,以后咱们小心点也就是了。”陈晓莲劝慰道。
黑暗中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赵小满悄悄回到自己的房间。刚才她被爸爸的惨叫声惊醒,于是出来查看。听到了爸妈的谈话,才知道爸爸又做噩梦了。
爸爸是个从来不喊疼的人,就算之前妈妈给他换药,他都一声不吭。可是他竟然发出了像老牛被宰杀前的哀嚎,她的心都要撕碎了。
她看着这个房间,她已经住了很久,但还是非常陌生。这里不是她的家,她的家已经没有了。
她打开台灯,坐在书桌前,拿起镜子,端详着自己被烧毁的脸。镜子里的人又说话了。
那场爆炸,如果你没活下来,他们就不用承受现在的痛苦了。
除夕,赵顺奎一家人端着饺子和电视下来,隔着一道铁栅栏和她们一起吃年夜饭,看春晚。
陈晓莲甚至给她们从内到外买了新衣服。这些衣服看似不是大钱,但是三个女孩加在一起,已经是陈晓莲大半个月的工资了。
陈晓莲和赵顺奎还穿着旧衣服,他们把所有收入都花在赵小满的手术上。而在除夕夜,赵小满也终于摘掉了头上的纱布,首次展示了修复后的容貌。
杨文竹和黎露都震惊了。
赵小满的五官还是原来的样子,可就是比以前说不出来的好看了。赵顺奎夫妇的付出感动了顾医生,这张脸整形得近乎完美。
赵小满和杨文竹对视,看到她震惊的表情,赵小满下意识地回避了她的目光。
杨文竹情不自禁走到赵小满面前,双手抓住栅栏。
“你终于……”杨文竹哽咽了,“太好了。”
赵小满伸出手,抓住了杨文竹的手。杨文竹低下头,看到赵小满双手上丑陋的伤疤。她再仔细看,赵小满脖子上还有一条隐约的伤疤,就像一条蚯蚓。
“疼不疼?”
赵小满摇了摇头。
“还要多久?”杨文竹看着赵小满的手。
“半年吧。”赵小满说道,“做太快了我会受不了。”
两人同时回过神,各自撤回了手。
陈晓莲做了杨文竹最爱吃的大黄鱼。每年除夕夜,杨英明都会亲自去饭店打包一条大黄鱼,放在保温箱里拎回家。
陈晓莲还包了杨文竹爱吃的大虾馅儿饺子,而且特意买了一箱黑虎虾,每只虾都是她仔细收拾的。
杨文竹看着满桌佳肴,却没有一点胃口。尤其是大黄鱼和大虾馅儿饺子,更是牵动了她的思家之情。如果不是赵顺奎一家,她也不会成为阶下囚。在自己家过年,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何必弄这些虚情假意的东西!杨文竹愤恨地想着,还想让我记你们的好,做梦!
她一句话不说,陈晓莲和赵顺奎几次和她搭话,她理都不理。
气氛非常压抑,就连春晚的声响都显得格外苍白。黎露看着杨文竹的碟子里堆满了菜,可她却一口不吃。杨文竹不吃,赵家人也不怎么吃,一桌子菜都没怎么动筷。
黎露讨厌鱼腥味,她夹了个饺子,刚咬开,一股虾肉的腥味瞬间让她没有胃口了。
这一桌子菜,没有一个是自己喜欢吃的。而且赵家人各个都盯着杨文竹,甚至没人看她一眼。这对从小就是家人掌上明珠,从小到大一直喜欢成为全场焦点的黎露来说,要远比吃了虾肉饺子还难受。
她望着这一桌精心制作的菜肴顾影自怜。如果没有杨文竹,赵家人怎么会做这么一大桌子菜,怎么会搬电视下来让她一起看春晚。我只是个陪衬,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这都是沾了杨文竹的光。
她转念一想,我怎么能这么想?如果不是杨文竹策划这起绑架案,我也不会被囚禁这里!我和他们两家的恩怨没有任何关系!明明是他们所有人都对不起我!我才是无辜的,我才是受害者!
可是,如果没有杨文竹,赵家人还会让自己活吗?
黎露越想越乱,她夹起一块红烧牛肉塞进嘴里。
无论如何,我都要活下去。黎露许下了新年的愿望。
春晚结束了,赵顺奎关掉了电视,地下室瞬间恢复了安静。赵顺奎和陈晓莲默默收拾好餐具,把电视抬上去,一家人就上去了。
很快,杨文竹和黎露发现天窗亮了起来,是赵顺奎把画板挪走了,让她们看到了漫天烟花。
黎露关上灯,两人并排坐在监牢里,脸庞被烟花照亮。
“你看见了吧。”黎露忽然说道。
“看见什么?”杨文竹盯着绽放的礼花。
“赵小满啊。”黎露幽幽地说。
“怎么了?”
“她现在可比你漂亮得多了。”黎露嘲讽道,“人家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怎么样,你是不是特后悔?”
“我很高兴。” 杨文竹冷冷地说道。
赵小满的脸修复了,她心里最后的内疚也没了,终于可以开始自己的计划了。
说不上为什么,杨文竹总觉得赵小满的美有一种破碎感,就算她笑着,也流露着一丝伤感。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娇憨清澈的赵小满了。
不仅是赵小满,所有人都回不去了。杨文竹拒绝自己同情赵小满。谁又来同情她呢?
春暖花开,赵小满又去做手术了。但是从赵顺奎和陈晓莲每次下来焦躁和苦闷的精神状态来看,这次遇到了麻烦。
杨文竹还是忍不住问了赵顺奎。
赵顺奎告诉她们,修补身上的皮肤虽然难度比脸上要低,但是面积大,对身体的破坏性就更大。赵小满没扛住,已经高烧好多天了。如果再这样下去,甚至可能并发其他重症。
“那怎么办?”杨文竹问道,“就算退烧了,也不能手术了是吗?”
“医生说这种情况不建议手术了。”赵顺奎沉默了片刻,“是我们造孽报应到孩子身上了。”
又是一阵沉默,赵顺奎继续说道:“我发愿了,只要小满能好起来,等她做完手术,我就放了你们,然后去自首。”
这一句话让杨文竹决定延后自己的计划。一方面,计划中有危险的环节,如果赵顺奎真的能放了她们,就可以避免这些伤害。
另一方面,她的计划核心是通过自杀的方式吸引赵顺奎走进囚笼,然后黎露配合她偷袭,制服赵顺奎后强冲出去。而这个计划的关键在于赵顺奎能被她的自杀表演吸引进来。以赵顺奎现在的精神状态,她不能保证。
可能还有一个她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原因,那就是她担心赵小满。当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就狠狠地把它打下去。我不是圣母,也不是白莲花,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可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赵顺奎和陈晓莲的脸色也慢慢转好,但他却再也没有提起自首的承诺。这个念头却像魔鬼一样在杨文竹心中无限膨胀起来。我为了赵小满放过了你们,可你们却再一次欺骗了我。
又过了三个月,赵小满下来看她们。春夏交际,她穿着短袖,那些丑陋的疤痕变成了一条条光滑的新鲜的条纹,虽然看起来和其他皮肤有色差,但是一点也不难看,反而就像穿着一件很酷的冰袖。
她像脱胎换骨一样,再也不是那个跟在杨文竹身后的丑小鸭,她真的一跃变成了高贵的白天鹅。
与赵小满相比,两个一年没有照射到阳光、困在地下室的女孩,她们的精神和皮肤都很差,并且患上了不同程度的皮肤病。
赵顺奎再下来的时候,杨文竹问他什么时候履行承诺,赵顺奎说小满的手术还有最后一期,只要手术完成了,他立刻就去自首。
手术安排在六月份做。但是黎露却嘀咕起来,因为赵顺奎给她们准备了七八月份才会用到的凉席。
现在黎露又找到了一个嘲讽杨文竹的新方法,那就是赵小满。她说赵小满比杨文竹更漂亮,小姐和丫鬟终于换了位置。赵小满偷走了杨文竹的人生。
说一次,杨文竹不动摇,说两次,她也不动摇,可是说了一百次,整个夏天都快过去了,赵小满准备去学校上课了,赵顺奎还没有给她们交代,杨文竹终于愤怒了。
赵顺奎告诉她们再等等。
再等等?
杨文竹举起画板砸向赵顺奎,她的手腕被剐出一道口子。赵顺奎吓得立刻冲进栅栏帮她止血。
所以赵顺奎也会在她“自杀”的时候进来,杨文竹终于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