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君秀有个习惯,是一个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秘密,每当置身于不喜欢的环境中时她的思绪会不自觉地飘向远方,她会想象自己是一只在丛林中穿梭的鸟或者是刚降落到地球的外星人,亦或者作为一个现代人是穿越到古代市集。
她的想象并非只是停留在表面,而是如同灵魂分隔肉体附身在那些人物或动物身上,以它们的视角去真实感受所处的世界和环境,就好像虚拟现实一般。
冲突是在一瞬间发生,那时的她正附身在一条蓝鲸上,静静地漂浮在深海里,一望无际的大海让她心里感到恐惧,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同时又带着期待和悸动,蓝鲸畅通无阻地前行,自由的空气沁入她的身体。
然后,可怖的画面就出现她眼前。
先是影影绰绰的几个人影互相拉扯,嘴里大喊着什么,画面逐渐变得清晰,她听到有人在叫喊。
“你坐着干什么,快去劝劝他们啊。”
太近了,她的耳膜被高声的呼喊刺痛。
——是曹君凡。
她还没有从幻象中完全清醒,反应迟钝,楞楞地看他,“什么?”
下一秒,有长长的东西砸上圆桌,那人应是用了全力,桌上立马出现一道凹下去的痕迹,所幸曹君凡反应快,一把将她拽起推到一边才免于这场无妄之灾。
“他疯了吗?”曹君凡差点要骂娘。
桌上的饭菜被边扬用随手抄起的高尔夫球杆尽数扫到地面,发出一连串碗碟破碎的声音,汤汁,菜叶,骨肉残渣四处喷洒,溅的人身上,墙上,凳子上到处都是。
原本还在互相指责拉扯的曹贵生等三人也纷纷闭上嘴连连往后退,可这还没完,他砸完桌上转身又去砸电视茶几,角落的灯,甚至连吊在头顶上的水晶吊灯也不没放过。
“啊——”
“畜生你在干什么,快给我停下,停下。”
大厅里吵哄哄乱作一团,众人吓得四处找地方躲避,曹贵生顶着个大肚腩动作不利索,慌乱中踩到一块碗碟碎片没站住跌了一跤,手摁在碎片上立时就流了血,他颤抖着手遥遥指过去,发出的声音断断续续。
“快、快让他停、停下来。”
边宇人已经退到了前庭,隔着一层玻璃门错愕地望着里面,母子二人相依为命过了二十几年,她好像从没有真的认识过他。
暴力,疯癫,魔怔......就好像是被什么神鬼附了体。
“你去哪儿?”曹君凡缩在角落,紧紧收着身体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与曹君秀紧靠在一起,曹君秀一动,他立刻就察觉到。
徐筱茹不认识曹君秀,这个名字她之前听都没听过,要不是对方自报家门她还以为是打错了。赶去澳海兰庭的路上她心里有些发慌,或许是情况紧急曹君秀没有多说就匆忙挂断电话,她怕出事还是给彭城发了几条信息,如果一小时后她没有再发信息就让他报警。
别墅区安保工作很严格,她没有预约也没有业主事先通知进不去,曹君秀是用边扬手机给她打的微信语音电话,再打过去那边无人接听,她急得只能在门口跳脚。
“徐筱茹——”有人自身后大声叫他,她扭过头去看,满脸的焦急与不安。“发生什么事了?”彭城问。徐筱茹这会顾不上问他为什么会来,镇定心神解释前因后果,其实也不过就两句话,“具体我也还不清楚。”
电话接通时对方就tຊ说自己是边扬的姐姐名叫曹君秀,现在和边扬正在澳海兰庭8号,他出事了需要人帮忙。她的语速很快,徐筱茹想问两句都插不上嘴,即使隔着手机也能出她的声音有些紧绷,似乎是在紧急情况下打出的电话,但最令徐筱茹不安的还是电话挂断前的一句话。
不要报警。
什么情况下才需要报警。
徐筱茹长了快三十年都没有机会报过一次警。
“你们可以进去了,”保安从对讲机里收到信息,透过保安亭的窗口对他们说:“进去路口右转,往前走大概不到800米就能看到,墙上都有号码牌。”
手机是曹君秀在餐桌下捡到的,在被曹君凡拽起的一瞬间她看到有东西从边扬口袋里飞出来,在其他人被吓得尖叫连连的时候她缩着身体眯着眼睛观察了好一会,手机被菜汤汁水糊的到处都是,拿在手里软趴趴的。
曹贵生这人极其好面子,家里事情闹的再大出去也是满面春风一派和谐,但这不是不能报警的原因。她在曹家已经失了先机,想要得到曹贵生和于玫的信任和喜欢就得扮演好乖孩子的角色,当然,这并不是说她需要曹贵生和于玫的信任和喜欢。
只是在曹家,这两样东西可以换取她真正想要的——金钱。
老实说,她不害怕边扬会伤害到自己,他此刻的行为看似癫狂猖獗像个失控的疯子一样让人心生恐惧,可在她看来他们两个才是这个家里最正常的。
但正常的人往往最容易受到迫害,边扬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他们逼的。正如她。
曹君秀不知道边扬有什么朋友,只是抱着侥幸心理打开他的手机,幸运的是,他的手机没有开机密码。徐筱茹在微信聊天置顶位置,无论如何,这应该算是一种特殊的存在。
她不确定对方会不会来,更不确定对方能否说服边扬让他停止破坏。
再闹下去他们不报警邻居就要报警了。
“你在这里等我,我先进去看看情况。”两人没有费多少功夫就到了8号门口,靠马路是向上延伸的两段台阶,台阶中段以半人左右高的黑色铁石门拦住,铁门虚掩,一推就开。
徐筱茹站在门前与彭城上下对视,心高悬,手不自觉紧握成拳。
——吁。
她双眼目视前方,一只脚已踏进铁门。
“咣当。”
猛地自里面传来一声脆响,徐筱茹再不犹豫撒腿就往前冲,彭城反应比她更快,三步并两步一溜烟的功夫就穿过小径到了前庭。还没等他弄清楚眼前是什么情况,徐筱茹已经随后匆匆赶到。
“卧槽,什么情况,”彭城看着满屋子的零碎,惊骇,“这是要抄家啊。”徐筱茹也被满地的狼藉惊呆了,随即立马反应过来,“看到边扬人了吗?”
彭城不知,“估计在里面,要进去吗?”
“你来这里做什么?”
两个人就站在前庭望着两米开外的室内餐厅交流,直到侧前方有人出声质问才意识到还有第三人的存在。
彭城进来时就看到了她,只是对方侧身对着自己一动不动盯着里面,他想打招呼接着就被眼前情景惊住然后就忘了,徐筱茹倒是真的没看着,彭城个子高又壮实,往那儿一站将那人大半个身子挡了个严严实实。
徐筱茹又一门心思想着边扬到底出了什么事,眼睛根本没往其他地方瞅。她看了眼那人没有回答,心想没错了边扬应该在里面,扭头对彭城说:“我进去看看。”
里面一片狼籍,透过玻璃窗能看到一两个人影,皆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用多想就知道这局面有多剑拔弩张。彭城伸手拽住她胳膊,她不明所以地看过去,可彭城并未看她,只是握着她的右手腕五指张开活动了两下,再紧握住,相握的皮肤上传来潮润黏腻。
他也紧张。
不过十来步的距离,很快就到,徐筱茹再没多想就将那开了一半的玻璃门彻底往一侧推开,她没有可以刻意掩盖动静,有人向她过来茫然呆滞的目光,似有些惊魂未定抑,反应迟钝的像是机器人。
“你、你们是谁?”
推开玻璃门先抵达的是客厅,沙发和茶几采用的是新中式风格,黑巧克色的木头上面雕刻着精美花纹,配以简洁明亮的沙发垫,客厅占地宽敞,粗粗估算能够容纳不下七八人尚且有余,往左去是餐厅,设计风格与客厅一致,餐厅再过去又有一道敞开的门,距离有些远看不见里面的布局,徐筱茹猜应该是厨房。
装修精美奢华,处处透露出一股财大气粗的味道,倒也对得起这个地段和房价。如果没有这一地的残渣碎片和污渍,应该是个值得好好欣赏的地方。
圆桌餐厅旁边是个带黑色描金栏杆的大理石楼梯,一直往上延伸至二楼,此时楼梯上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他的手似乎受了伤,沾染着一片血红搭在膝盖上直直往前伸。
再远一点的地方是一个女人,短头发大长脸看上去有些凌厉不好惹,她虽站着但腰背弯曲,身体摇晃,似狂风中强撑的枯叶,摇摇欲坠。
徐筱茹依旧沉默没有回答,用左手拍了拍彭城握着自己的那只手,示意让他松开,她要往另一头去找人,彭城见她往右去,自己便抬脚向左,二人分头行动。
客厅的沙发靠背又长又宽,继续往右只有一面白墙,墙上挂着一副水墨山水画,墙角两边各摆着一个落地式花架,一面是造型美观的盆景,一面是精致的花瓶瓷器。
“人在这里。”彭城边走边左右四处搜寻,完全无视旁侧的人怒目而视的目光,他连窗帘后沙发底都没有放过,好像那些地方也能藏人似的。
这也不能全怪他,最近手机上推的杀人分尸视频有点多,他中毒太深。
边扬低垂着头靠墙坐在客厅一角,他的头发似乎长长了,遮盖住他的眉眼,让人看不清。
脚边一地大小不一青色的瓷片,从形状上看像是个花瓶,应该是进门时听到的那声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