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第一堂课是语文课,绿茵在阳光下忽明忽暗,蝉鸣悠长,一响一停,恰似在为那藏于一摞书后,盛一南困倦起伏的脑袋打节拍。
尹禾月担心她会磕到下巴,趁老师不注意,将她下巴轻轻向上托了托。
盛一南在半梦半醒间感受到了温热的指尖,眯着眼对上尹禾月的视线,忽然清醒不少。
“老梁中午没骂你吧?”她声音很小,几乎只有气声。
见尹禾月小幅度地摇头,盛一南悄悄松了口气,“我也觉得这次排名不是你的真实水平,没事月月,咱下次考回来就行了。”
她又偷瞄了眼坐在第一排的温澍,“你想知道温澍这次的排名吗?”
“第一呗。”
盛一南甘拜下风,“还是你了解他。”
猜他的排名轻而易举,温澍从未掉出过第一。
盛一南还想再嘀咕嘀咕,却被砸到头上的半截笔盖打断了。她吃痛地望向讲台,语文老师投来死亡视线,令盛一南敢怒不敢言,埋头如鹌鹑。
尹禾月暗自在桌下塞她一颗水果糖,并附赠了纸条【好好听课】。
盛一南的眼睛笑成一条线,坏心情被这颗糖哄好了。
再抬头,四下鸦雀无声,尹禾月猝不及防撞上温澍的眼。
在前世,他上课从不开小差、说小话,背脊挺得笔直——像今天这样回头,是第一次。
尹禾月低头皱眉,难道刚才说的话被他听见了?
随即她却打消了这个念头,温澍向来对他人漠不关心,更何况他们中间还隔了四排座位,说不定他是在看其他人。
可单单一下午,尹禾月撞见温澍莫名投来视线的次数不胜枚举,像审视,像打量,又像错觉,始终让她坐立难安。
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节课,最后几秒钟尹禾月坐不住了,盛一南盯着黑板上的时钟默念,“3,2,1。”
铃响起的瞬时,尹禾月成了班里首位踏出教室的人,盛一南远远地朝她喊了一声:“食堂见!”
尽快逃离教室不仅仅为了躲着温澍,更想趁人少时找宋屿舟拿药,以免被其他同学看到。
尹禾月事先让盛一南去食堂等着,但不是有意想让她蒙在鼓里,只想等搬出宋家后再告诉她实情。
宋屿舟定的地点是学校篮球场,篮球场位于操场最边缘,是唯一没有绿植挡围墙的地方,既是全航大附中最为隐秘的角落,更是最多不良学生翻墙而入的宝地。
赶在楼梯间还是空空荡荡的时候,尹禾月一鼓作气冲出教学楼。
柳树形单影只,跑道低洼的小水坑上映着落日的余晖,尹禾月跑去,让它们激起了阵阵涟漪,学校广播里娓娓响起一阵几年前的青春流行乐前奏。
“挺准时啊。”
她喘着粗气,回头见宋屿舟抱胸站在篮球架下,斜阳落在他的脸上,眼底像是流淌了璨然星河,竟让这凛冽的脸柔和了些许。
宋屿舟提了一大袋药,有零散整包、口服外服、西药胶囊中药磨粉……甚至还有创可贴和脑白金?
“谢谢。”尹禾月将药袋接过,随手打上一个结。
白婉阿姨这副架势仿佛是把药店里所有的补脑药都搬空了,只是隐约记得前世受伤时,好像没买这么多药……尹禾月一边回忆一边思索,想着该送什么回礼更好。
她抬脚刚想走,却听宋屿舟轻咳了一声,“球……是我朋友不小心砸到的。”
【拿完就走?话也不想多说半句?】
【她果然讨厌我。】
宋屿舟的心声适时响起,尹禾月攥紧塑料袋,僵滞在原地。
他宋屿舟可是说过“少在我眼前乱晃”的人,说这话不怕打自己的脸吗?
“哦,但我并不好奇是谁砸的。”尹禾月装作没听到他的心里话,随他怎么诟病自己,她统统不在乎。
“……”闻言宋屿舟皱眉蹙眼,嘴巴翕张半晌,却凑不出一个字。
一旦静下来,广播悠扬的音乐被无限放大,蔡依林在歌词中轻松唱到——
/你怎么连话都说不清楚/
遥遥望见有几名体育生往篮球场走来,尹禾月刚想催促,又听到了宋屿舟的心声——
【她生气了?】
“……生气?”尹禾月不禁腹诽,宋屿舟究竟从哪门子看出来她生气了?
宋屿舟是个脾气差的主儿,没想到心里怕她生气——但表情仍是凶巴巴的。
“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大度了?”他憋了半晌才说出这么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来。
闻言,尹禾月回想自己前世的模样,对宋屿舟做到睚眦必报也不为过……诚然,今生也是。
她轻轻摇头,“这几天忙着复习,没时间想这些。”
宋屿舟略有迟疑,“复习了还能考这么差?”
刚说完,他的声音在尹禾月脑中响起——【脑子真被砸坏了?】
尹禾月:“……”
她怏怏不悦,被宋屿舟瞧不起是她考试史上的耻辱。
其实宋屿舟的成绩算不上差,航大附中一个年级就有一千人,他能常年游走在全年级前一百名左右,抛开家底不谈,这也是为什么他明明劣迹斑斑,却能留在数一数二、分秒必争的航大附中。
但宋屿舟为了坐实自己冥顽不化的浪荡形象,每逢考试都会故意交一两张白卷,目的很简单,想气宋胜。
而尹禾月也并不是将成绩奉为圭臬的人,但她最看不起的,就是宋屿舟这样不尊重考试、不尊重努力成果的人。
她燃起心中的斗志,势必要在下次月考名列前茅。
尹禾月瞥了瞥篮球场外,“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话音刚落,篮球场后方传来跳跃的脚步声,数量不少,好像是有人从学校外翻墙进来了。
她正想走,不料那些人堵得她进退两难,他们好奇又玩味地打量着,其中不乏几名熟悉的面孔。
“哟,这不是那个说喜欢宋屿舟的小美女吗?”
——正是上周在校门口,围在宋屿舟身边的那波人。
殷子墨绕到尹禾月身后,轻拍她的头,“你叫,尹禾月?”
尽管尹禾月早在前世就认识他了,但现今,殷子墨当然不认识尹禾月,他这样的举动……太自来熟了。
见她没反应,殷子墨笑得变本加厉,“和我的姓读音一样,叫我子墨哥就行。”
其他人弯腰捧腹,纷纷模仿他说话,“这么老土的搭讪你也拿得出手?还叫你子墨哥,怎么不让她叫你阴哥啊?”
殷子墨毫不在意,还一个劲追问,“天天上课多没劲啊,哥哥带你逃课去玩啊。”
“先打游戏,再去喝酒……哥哥亲自给你调酒。”
尹禾月平静而沉默地望向眼前这个愣头小子,心想:你再装一个试试?
前世,殷子墨和尹禾月高中毕业后才认识,那会儿的他压根没现在一半嚣张,对尹禾月还算彬彬有礼。
熟悉后,她得知殷子墨幼时被同学嘲讽“没人愿意当他朋友”,自此耿耿于怀,错把盲目的爱情弄混成克制的友情,十年里谈过的每一任女友,连手也没牵过。
就连他自己回忆起,都羞得无地自容。
尹禾月轻轻叹了叹,水涔涔的眼眸像是夏霖去燥的雨露,老气横秋又苦口婆心。
“游戏机?你不一定玩得过我……其次,未成年人不得饮酒。”
其他人:“……”
殷子墨:“……”怎么感觉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顿。
宋屿舟:“……”【脑子绝对坏了。】
尹禾月眼皮子也不想抬,这心声不听也罢。
而转念回神的宋屿舟,深知殷子默的浪荡脾性,不自觉黑了脸,“滚远点。”
【她也是你能碰的?tຊ】
听到这句心声,尹禾月头皮发麻,广播嘈杂空旷的声音像是夏夜里絮絮叨叨的日记,她鸡皮疙瘩也掉得密密麻麻。
他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啊?这时才想起自己兄长的身份?
尹禾月不忍再留,推开殷子墨,不紧不慢地走远了,竟也无人敢拦。
快到食堂时,她后知后觉……
不对,宋屿舟怎么知道她的成绩?他哪像是会关心自己成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