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娘,娘……”
炸药踏平了一切,烟火填充着天地。四周怦然寂静,只闻儿童的啼哭声与呼唤声交杂。凝望远处,一个高高的小山丘上。灰头土脸,脏兮兮的小女孩正叫喊摇晃着两具死尸。那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扑簌簌落着眼泪,滴在破烂不堪的衣衫上开出了一朵刚盛降枯的花。
日本侵华,鬼子刚刚踏平了这个不起眼的小村庄,杀光了所有的人,掠夺了所有的财物,最后一把火把这里烧了个精光。
顿时,就只剩下了这最后的幸运儿……她叫阿澈。虽然年龄还小,正直孩儿玩耍时期。但她却乖巧听话,十分懂事。小小年纪就帮父亲干农活,两只纤细小巧的手有的是劲。从来也没喊过累,只会要求父母让自己多分担一些。可惜,老天爷不眷顾她。小小年纪,便成了无父无母的流浪孤儿。
可怜的小小阿澈趴在父母的怀里,哭了一昼一夜。直到嗓子哑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体内再无多余的水分充当眼泪时,她轰然起身矗立在哪里,腰板很是挺拔的注视了一会儿已经面目全非,露出惨白白骨的父母,便直直迈步往还能认出是自家房子的小土屋里走去,从里面拿出了一把日本鬼子没有兴趣掠夺的铁铲,找了一个较空旷的地方。如同被上了发条的两只有力的小手臂,挖……挖……挖……一直不停歇地挖。
阿澈没有休息片刻,直到挖出了一个高自己三头的大坑从里面爬了出来,紧接把散落在各处的尸体,使出浑身解数,连拖带拽地扔进了大坑里。等全村除她都在这个大坑里了时,她抹了一把被汗淋湿的脏脏小脸,急促喘着细气。稍作休息了一下,半晌阿澈握起铁铲,铲土散在全村尸体上,不一会儿便埋了个高高的土堆。
阿澈扔了铁铲仰头看着逆光下的土堆,那土堆是那样的伟岸,那样的高大,就像屏障一样永远挡在阿澈的面前,保护着她。顿时阿澈又从身体里挤出了一点水分,充当眼泪,顷刻间使她热泪盈眶。一滴仿佛鹌鹑蛋大小的珍珠瞬时流下,其中滑过孩儿柔嫩细腻的脸颊清晰的泪痕使阿澈那面的小脸干净了些。阿澈倏然跪下,伏地磕了一个很响的头,没有再有多余的动作踉跄爬起,转身疾步跑开了。
她要去哪?无人得知……
本来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的一条街,熙熙攘攘的人群却个个面容如灰,表情黯淡,看不出一点感情的色彩。他们的模样就仿若头顶的这片天,明明是大昼却乌云缭绕,厚厚遮盖了太阳。散下的阳光或是下雨,却好几天都是这样,不见一滴雨水落下。
阿澈是这片天地,这群人中的一员。她来到这条街上已经流浪多日了,乞讨却没有要来一分钱,没有要来一粒米。最后阿澈饿急了竟偷偷跑到一家饭馆的后院,天天跟大肥猪抢稀巴烂的剩菜剩饭来充饥。
一天晚饭时间,饭馆的杂役又提着稀巴烂的剩菜剩饭来喂猪。他在往猪圈里倒食时,扫视了一眼猪圈,凝到了一个对于猪来说骨骼畸形,很是瘦小的“猪”。杂役感到奇怪,自家的猪都是又肥又大的,什么时候来过这么瘦小的“猪”了?而且这“猪”……像是个人,莫不是小偷?
杂役抄家伙,缓缓开了猪圈的门,双手紧紧握着棍子,胆小如鼠踱步靠近那头“猪”。就在那头“猪”狼吞虎咽啃食着剩菜剩饭时,杂役举棍到头顶,嗷吼大声就是不敢打下去。那头“猪”啃食动作瞬时停滞,迅速扭过头来时,头发都甩到了前面,半遮面的样子像极了女鬼,一半没遮住的眼睛雪亮呆呆地望着杂役。杂役凝如泥塑,脸色惨白,停了一分钟的嗷吼,又大叫着“女鬼”,扔棍连滚带爬地出了猪圈跑掉了。
这头“猪”就是阿澈,望见杂役一溜烟地跑没了影,她又专注着与猪啃食,抓抢着剩菜剩饭。
此后这家饭馆传出了后院“猪鬼”的传言,导致这家饭馆成了鬼地,来吃饭的人越来越少。
“不行,必须把这个‘猪鬼’抓住。不然就等着关门喝西北风去吧。”饭馆掌柜打着算盘看着账本,愁眉苦脸的呢喃道:“可那个‘猪鬼’,听那天喂猪的伙计说……”饭馆掌柜不由打了个冷颤,倒吸了一口凉气,尤其想到那天喂猪的杂役慌张步态,疯言疯语挂着听不懂的话,一溜烟地从后院跑出了饭馆的大门,至今没有回来……
饭馆掌柜晃了晃头,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恐惧情绪,小声道:“无论如何都要抓住这个‘猪鬼’。饭馆剩下的伙计是靠不住,一个个的比老鼠都胆小。我自己的话……嗯,不行,哪……有掌柜亲自上的,要是传出去,我的老面子往哪隔?看来只能……去拜托他了。”
次日,饭馆掌柜让伙计看好饭馆,并歇了业。他亲自提着厚礼,去街头找那个他拜托的人,是街头的屠夫。在这条较繁华的街做生意的人都知道他的大名。
阿卿爹,虽都知道他的大名,但做他生意的人都喜欢加上他唯一儿子的名字来称呼他。
阿卿爹为人豪爽,作为这条街上的唯一屠夫,算是最大胆的人。所以一旦有什么“妖魔鬼怪”作恶,都是请他来制服的。久而久之,这也渐渐成了阿卿爹的“副业”。
穿过从县门那里背道而驰的人群,就能清楚的看到阿卿跟着阿卿爹早早的在那里各司其职的忙碌着了。
阿卿爹把吆喝买卖的工作都交给了阿卿,自己在后面便等顾客来买他的猪肉,现割现卖,这是他家老祖宗的原则。而且阿卿爹的刀法,手法快,从一头活蹦乱跳的猪上现割现卖,根本浪费不了多少时间。这也是别人认他最大胆的原因,试想哪个不是屠夫的人见屠夫宰猪割肉血淋淋的模样不会心生恐惧之色。
“到了,快到了。”
饭馆掌柜提着厚礼,小碎步地疾驰快到了县门那里。
今天的炎日一大早就高照当空,金黄色的凶样似乎到中午不热晕几个人不会罢休。
“阿卿爹。”饭馆掌柜见到了密集人群缝隙里阿卿爹的摊位,大声叫喊了一声。阿卿闻见是饭馆掌柜,拍了拍正在为来买猪肉的顾客割肉的阿卿爹道:“爹爹,徐叔叔来找你了。”
“哦。”阿卿爹应了一声,把割好的猪肉放在称上一称,正好斤两。他从小就继承了卖猪肉的家业,对斤两什么的一向拿捏的很准。阿卿爹把猪肉熟练地打包,找了顾客钱,就看见饭馆掌柜过来了。
饭馆掌柜是壮年发福的体型,从自家饭馆到阿卿爹卖猪肉的摊位较远,再加上大清晨就炎热似火上身。饭馆掌柜他走过来时,愣是洗了一个大澡。
“啊,啊,啊……阿卿爹。”饭馆掌柜急促地呼吸着,半天都没有缓和过来,要不是现在没有顾客上门,阿卿爹怕是要饭馆掌柜靠边站了。阿卿爹和阿卿同姿势、表情地看着饭馆掌柜。他们父子两个早就听说了“猪鬼”的传言,也早早就猜测到饭馆掌柜定会来找。
半晌,饭馆掌柜还是大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不完整一句话。阿卿爹发困打了个哈气,恨不得干脆把饭馆掌柜想说的话替他说了。
“徐掌柜,你来是为了你饭馆闹‘猪鬼’的事情吧?”
饭馆掌柜猛地点了点头,把厚礼塞给阿卿爹,这才刚缓和过来一点气。
“阿卿他爹,老徐这就拜托你了。定要帮我抓住‘猪鬼’,不然,我这小家小户的生意怕是要做不成了。我可是上有老,下有小……”
“停。”阿卿伸手叫停,他就是想不明白每个来求他铲除“妖魔鬼怪”的人,为什么都这么啰嗦:“我答应了,老徐。不过这个礼我不会收。我是一个屠夫,这辈子都是。要是有了“副业”,怎么对得起我家老祖宗?”
“嗯?”饭馆掌柜很奇怪地看着阿卿爹,这明明不都已经是他的“副业”了吗?
阿卿爹看出了饭馆掌柜眼中的疑惑,忽然仰头大笑道:“要不是你们,这怎么可能会成为我的‘副业’。徐掌柜,实话告诉你,我虽很大胆,但凡是人都有怕的东西。而……我巨怕死!昨日晚上,我家老祖宗突然出现在我的梦里,他一出现就破口大骂把我凶了一顿,并非常生气的通知我要是再不务正业就要我下去陪他孤单的老人家。我当时吓得!所以这忙我可以帮你,礼或钱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收了。”饭馆掌柜一挑眉,上下打量了一番阿卿爹,以为是自己认错了人。但一想到阿卿爹一向正直的为人,放弃收礼或收钱财的机会倒是也并不奇怪。饭馆掌柜大悦,没想到不用厚礼或钱财就能够请到阿卿爹帮助,而且还是第一个。他非常感激地说道:“那先谢过你。日后掌柜的我也不养猪了。就从阿卿爹你这里每天现订。”
阿卿爹眼里猛然泛起了金光,果然听了老祖宗他老人家的话,自己的铁饭碗就涨价了。
“诶,好嘞。那以后就麻烦徐掌柜好好照顾我这粗屠夫的生意了。哈哈哈……”爽朗的笑声使饭馆掌柜不禁也大笑了起来。两个人的笑声震耳欲聋,引得从县门人来人往的人们都瞥向他们,用异样的目光看上一两眼。这其中也包括在一旁一直被忽视掉的阿卿,阿卿微张着嘴巴,一脸无语仰头看着自己的爹爹和他徐叔叔,样子十分呆滞可爱。
阿卿爹让阿卿看好摊子,随饭馆掌柜一路去了饭馆。他拿着割肉,宰猪的大刀、小刀共5把,昔日别人来找他除“妖魔鬼怪”,都是这一身装备,虽然那些“妖魔鬼怪”不是装神弄鬼的小偷就是假扮着鬼的叫花子。
进了饭馆后院的大门,阿卿爹手持两把一大一小的刀,轻声踱步地缓慢靠近猪圈,饭馆掌柜和剩下的伙计则扒在后院门口的大门,一个个伸长脖子的看着。他们这倒是不害怕了,都期待着阿卿爹“斩妖除魔”的精彩,前来凑个热闹。
朦胧隐约中,阿卿爹看到了猪圈中别样的影子。不过让他感到奇怪的是,传言中的“猪鬼”不是肥头大耳,凶神恶煞吗?眼前这个“猪鬼”骨瘦如柴,犹如枯灯残烛般可怜的让人心疼。阿卿爹稍微放松了警惕,半晌后又蹙起了眉头提高了一倍的警惕。看什么东西都不能只看表面,往往这样想就越是危险。没错,阿卿爹自知现在只是光看到了这个猪鬼的表象,连正面都还没有看到就妄下定论,未免有些草率。阿卿爹这样想着,更改了直径走的路途,绕着猪圈来到“猪鬼”面朝的一侧栏杆。他看到“猪鬼”正脸时,微微有些惊讶。这哪里是“猪鬼”应该有的样子!这分明是一个楚楚可怜,秀气稚嫩的小女孩。大概是累了也大概是饿晕了,她同猪圈里的猪瘦了好几圈。可就算都瘦了,猪圈里的猪看起来还是肥油流满肚,而小女孩则已经如一具枯骨般蜷缩着身子趴在那里。
阿卿爹这才全然放松了警惕不再拾起,他收起一大一小的两把刀,越过栏杆,穿过猪群来到这个小女孩面前蹲下,扒着后院大门,躲在门口的饭馆掌柜和伙计们见状大眼瞪小眼,很是不理解阿卿爹要做什么?这可不是要铲除“猪鬼”应有的动作。
小小的阿澈是真的快要饿晕过去了,从头顶触见充溢着温暖的气息,她瑟缩了一下娇小的身子,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股在无尽“冰寒天地”突如其来的温意让阿澈既不适应同时又渴望永远沉浸在其中。阿澈睁开波光动人,清水做的大眼睛微微抬头,望见了一张充满了同情神色的中年男性的脸庞。阿卿爹的面是那种站在人身后就充满了安全感的脸。阿澈也这样认为,可同情的神色抵过安全感让她极度厌恶,她形成愤怒的双眼低吼道:“不要这样看我,我很值得同情吗?”
阿卿爹讶然了一下,没想到这样的话竟然是面前这个小女娃娃说出来的?那样充满敌意与倔强,无法想象这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没在同情你。”
“是吗?那么请你走开,你挡着我晒太阳了。”
说完,阿澈动了一下身子,低头趴在自己一侧的前臂上,蜷缩的身子更加紧凑。
爱答不理的模样,阿卿爹也不好再说什么。他起立,伸长的影子一点一点从完全包裹阿澈的身子身上移开。
阿卿爹走出猪圈,踱步一路来到躲在后院门口的众人对饭馆掌柜说道:“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只是一个小女孩。你也看到了,赶快破了那传言,你饭馆的生意就能恢复了。”
饭馆掌柜起初还不相信,见阿卿爹这样说提起了胆子绕到“猪鬼”正面,在栏杆外一看,果真是一个衣衫褴褛,脏兮兮的黄毛丫头。饭馆掌柜瞬时火冒三丈,满脸通红,一条青筋涨了出来,在太阳穴的位置上一抽一动。他笨拙地越过栏杆,一把把阿澈领起来,非常用力的把阿澈从后院小门踹了出去。
阿澈“哎哟”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揉着自己火辣辣的屁股,冲后院小门做了个鬼脸并呢喃道:“都是那家伙,害我又要再找一个家。可……”可那股让阿澈渴望永远沉浸在其中的温暖使阿澈从心底里去除了一点对阿卿爹的讨厌,那怕是那同情的神色让她对阿卿爹极度厌恶的感受还有。
“唉……”阿澈邋遢着身子叹了一口气:“讨不讨厌那个让我再次失去了家的家伙,又不能让我再有一个家。还是快点找下一家,不然晚上又要在街角上过夜了。”
暮色当空,笼罩了这一片天地。一轮圆月升起来了,如同照明灯散尽那些心有黑暗的人们。阿澈在这条街上徘徊了一天,愣是没有找到下一个能暂时安身的地方。可能“猪鬼”一闹,家家户户都提高了防备,没有像老鼠洞大小的洞使阿澈溜进去。
“算了。街角何尝不是安身的地方。”阿澈一边在一盏明灯下坐下,一边自我安慰,喃喃自语道。
好在正直夏天,夜晚在街头过夜不会那么冷。
“咕嘟,咕嘟。”饥肠辘辘,阿澈从三天前就没有再吃过任何东西。自从传出了后院“猪鬼”的传言,猪圈就没有人来喂了。阿澈也只得省吃猪圈地面上遗留的残渣,可三天前已将最后馊掉的残渣啃食完就再没有任何东西可吃。
一想到吃,阿澈口中充满了分泌出来的口水,她硬咽了一口,摇了摇头。抱着双膝想就这样睡过去。因为只有睡觉能暂时忘记饥饿感。
有力的大手带着那股让阿澈想永远沉浸在其中的温暖使她惊醒。阿澈猛然睁开惺忪的睡眼,那上午充满了同情神色的中年男性脸庞又闯进了她的眼帘,带着一股一面之缘的熟悉感。
阿卿爹横抱着阿澈骨瘦如柴,夸张到脆骨刺肉的娇小身躯,不知要去往哪里?
阿澈不由挣扎,喊着“把我放下”的话怒视着阿卿爹。阿卿爹见状,弯腰屈身把阿澈放下。阿澈抬头看着从她视野里如同仰望陡峭高山的阿卿爹,嘟着小嘴,充满敌意的双眼目光锐利,如冰烙印。阿卿爹对上了阿澈的眼眸,他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看着面前这个小女孩霎时心里产生了一丝害怕之色。阿卿爹瑟缩了一下,单刀直入地道:“跟我走吧,我可以保你温暖,不再颠沛流离。”
阿澈不变的怒视泛起了讶然,她后退了几步,很是警觉地道:“为什么?我跟你非亲非故的,为什么要跟你走?”
“呃……”这个问题问到了阿卿爹,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收养这个小女孩,好像是内心叫他这样做,他就这样做了。
见阿卿爹支支吾吾“呃”了半天没“呃”出个所以然来。阿澈又道:“我不需要同情,请不要觉得我很可怜。”
“不,不是这样。”意思相同的话让阿卿爹慌张,他现在哪像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屠夫,居然在一个小孩子面前显得更像一个小孩子:“我说过没有在同情你,就永远不会。”
“那么,你……”想永远沉浸在其中的温暖袭上了阿澈的心头,她不再怒视望着阿卿爹,反而现在眼眸中有一丝仰望父亲的神色。不再怒视的眼神让阿卿爹放下了产生的一丝害怕,道:“跟我走吧。我的另一个家在乐土村。我和我儿子已经去往生活了好几年,那里没有战火,没有悲离,只有欢乐与幸福。你一定会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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