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人是 Jose?!
如此意外,又如此合理。
合理在于那晚他应该也在监视我,车祸发生时自然会在附近。意外的是他居然留下来直到警方抵达现场。我还以为他顶多匿名报个警就算不错了。
屏幕中的 Jose 看起来很憨厚,深色冲锋衣敞着拉链,露出里面皱巴巴的保安制服。那制服一看就很廉价,软塌塌的没什么形状,胸前还有块拳头大的污渍。
咖啡还是披萨酱?
“先生,你衣服上有血迹。你受伤了吗?”一个画外音问道,大概是佩戴记录仪的警察。
“不、不是。”Jose 用浓重的口音回答,“是车里的女士,她流了很多血,我给她处理了一下。”……看来,我能活下来还得感谢他呢。
“是你打的 911 吗……好,”警察说,“把你看到的情况说一下。”
Jose 向警察叙述了整个过程,就是后来被记录在警察报告里的那些内容。看到后面,我得咬紧嘴唇才能忍住不笑出声。
“不不不,警官,我绝对没碰他,其实我都不敢靠太近。”Jose 一脸惊恐地说。
“他拿着球杆挥来挥去,”Jose 做了个夸张的挥杆动作,“看起来很凶狠,我……有点害怕。”
演技还是那么浮夸。
视频继续播放,镜头晃动,警察在走路。屏幕中央的手电筒光斑摇晃几下,扫过一辆灰头土脸、黑不溜秋的两厢小车,最后照在车牌上。
“这是你的车?”警察问。
“对。”
警察让 Jose 留下联系方式。
“我叫……电话是……职业?是保安,在自助式仓库值夜班……对对,我正要去上班。”Jose 说,“雇主是……”
“电话是非实名的,查不到机主,按名字查出来的人跟视频对不上。”汤南轩说,“公司虽然存在,但他们没听说过这人,看了截图也不认识。”
他按下暂停,拖动进度条,将 Jose 的脸定格在屏幕上:“这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
“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回答得太快了吗?我皱眉盯着屏幕又看了一会儿。
“有点像在 304 路边捡垃圾的那个,也有点像给 David 家割草坪的那个……他们墨西哥人长得都差不多嘛。”
Jose 那晚开的是辆小破车,那挡住灯光的就不是他。但他当时也在附近,车停哪儿了?
车祸前我听到的汽车鸣笛声,是他在警告我吗?
他看到了车祸发生的过程吗?他有……录下来吗?
汤南轩点开了下一个视频。
视频的主角是 Wheatly,他瘫坐在皮卡驾驶座上,两名急救员小心地为他固定,然后用担架送进救护车。等一切就绪,警察才开始问话。
Wheatly 看上去没有明显外伤,但似乎有些神志不清,每个问题警察都得重复好几遍,他才有反应。
“这是喝多了吧?”我说。
汤南轩切换到警方报告:“验血结果,正常。酒精含量,不超标。违禁药物,未检出。”
他转动鼠标滚轮,翻到下一页:“有轻度脑震荡。”
“脑震荡?可是 Jo——那个证人不是说,他还能下车挥杆吗?”
“脑震荡症状有时会延迟出现。”汤南轩耸耸肩,“而且,严格来说,那个证人的身份还存疑,他的证词可能并不完全可靠。”行吧。
我当时命悬一线,如果 Jose 担心 Wheatly 会要了我的命,给他来一记闷棍,然后把他拖回皮卡里,倒也说得通。
视频继续,警察问:“Wheatly 先生,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吗?”
“那个碧池,那个该死的——”Wheatly 呻吟着,“疼死了,快叫我老婆来……”
警察换着法子问了几遍,得到的答复大同小异,然后视频就结束了。??
“他根本就什么都没说嘛。”我示意汤南轩切回警方报告,翻到 Wheatly 的证词部分。
“这里写着,他在 304 州道上正常行驶,因为雨天路滑,还特意把速度降到限速以下。他说看到我的车灯在车道上移动,以为我会停车查看,结果我直接开上了 304,他来不及避让……”我用食指点着屏幕,“这一套一套的,到底从哪儿来的?”
汤南轩来回滚动着鼠标,片刻后,用光标选中几行字:“这里说,Wheatly 后来病情恶化,在医院治疗了一周,情况稳定后才录的口供。”
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我抬手揉了揉:“Okay,下一个视频。”
汤南轩没有点开最后一个视频。
“剩下的是救你的过程,你还是别看了。”他说,“你想找什么线索?我来帮你看。”这样啊……
其实既然证人就是 Jose,那我直接问他不就行了?
“前两个视频的信息已经够多了。”我说,“我那个视频,估计挺血腥的,你也别看了。”
汤南轩欲言又止,最后只简单回了句:“好。”
“其实你已经看过了,对吧?”我眯起眼睛。
他犹豫片刻,承认了:“视频和报告,我都看过了。”
“Sera,跟律师约个会议吧,”汤南轩转移话题,“你的案子作为民事诉讼,有很多辩护角度。怎么会谈成现在这样?我想当面问问他。”
我查了查律师的日程,他一周后有个上午九点的空档,再往后就排到下个月了。
“上午九点会不会太早?”我问汤南轩,“你住在西雅市哪里?赶过来方便吗?”
他凑过来看我手机,靠得很近,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温润木香。
“那我前一天晚上就过来。”他低声笑道,“我会克制点,保证你第二天九点能起得来。”
呵呵。talk 到是挺会 talk,实际上到底行不行——
“你想知道的,”汤南轩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我,“今天就会有答案了。”
他他他,为什么会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又是什么神奇的刑侦技巧?
汤南轩在电脑上打开一个新的浏览器窗口。
“今天我休息,”他说,“我们约会吧,你想去哪儿?”
“我都行,只要别再有人突然拿枪顶着我的头。上次那种地方真够呛。”
我随口开的玩笑,汤南轩却认真对待。他开始在地图上查找博物馆和画廊,估计是觉得这些地方比较安全。就算有人把这些地方当成目标,大概也是白领犯罪,不会太暴力。
可现在是非常时期,这类地方要么已经闭馆,要么需要预约才能参观。就算开放的,当天的门票也难订得很。
“玻璃艺术博物馆怎么样?”我提议,“那里今天还有票。”
“你知道为什么还有票吗?”汤南轩撇了撇嘴,“那片区域最近不太安全。一周十起枪击案,单日最高三起,创了新高。”
“虽然那里属于西雅市,不在国王郡管辖范围,但遇到紧急情况我也不能袖手旁观。要是管了,又得处理一大堆手续。”他把查找范围扩大到 30 英里,“今天我的时间只属于你,不想分给其他市民。”哦?
“只属于我?那我想怎么用都行咯?”
汤南轩浏览网页的动作一顿,转头看我,眼里闪过一丝玩味:“你想怎么用?”
“最近车好难买啊,我想来想去,还是开我妈妈的旧车好了。但是那车好几年没动,不知道还能不能开。”我说,“你能不能帮我找个人来看看。”
汤南轩无语片刻,然后说:“不用找别人。我懂点汽车,待会儿帮你看看。”
我睁大眼睛:“真的吗?”
“忘了?以前跟你网上聊天的时候,我提过的。”
他扬起下巴,得意洋洋,就像一只德牧在炫耀自己的绝技,身后仿佛有条看不见的尾巴正在摇来摆去。
“我和大学室友一起翻新老爷车,然后高价转手。我大学的学费就是这么赚来的。”
“想起来了。”我点点头,“不过那时候,你是不是……还说过你姓 Chow?”
汤南轩“噌”地站起来:“你妈妈的车汽油放掉了吗?电池断电了吗……你不清楚?那我去看看。”
他去了没几分钟就回来了:“Sera,仓库里到处都是蜘蛛网。”
“带 Howard 去看的时候就有了,上次你没注意到吗?”我说,“没关系的,老蜘蛛冬天都冻死了,天气还没回暖,蜘蛛宝宝现在应该还没孵化。”
“蜘蛛……宝宝?”汤南轩抿紧了嘴唇。……
“你怕蜘蛛?”好可爱。
“不是怕蜘蛛。”汤南轩脸都白了,“只是觉得蜘蛛网有点讨厌,看着太脏。”
“那就好。”我说,“因为屋里也有蜘蛛,而且房间里暖和,可能还有活的。但蜘蛛网我都扫干——”
话还没说完,就被汤南轩一把捞了起来。
他把我扛在肩上,三步并作两步冲进车库,拉开车门把我塞了进去。
“你去我那儿住几天。这边先找人把虫子熏一熏。”
我社会经验有限,但就算我都知道,今天找人熏虫子,下周能来就算很快了。
汤南轩却不信邪,孜孜不倦地打电话,居然真给他找到一家,当天下午就能上门。
主屋和仓库,每栋建筑都要用幕布覆盖,建成独立的熏舱。
“钱不是问题,”汤南轩叮嘱除虫公司的项目主管,“请务必彻底清除那些蜘蛛。”
签合同、监督工人处理室内、锁大门,这一通折腾下来,天都黑了我们才出发。
汤南轩提议在外面吃晚饭。我们先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店打包了三明治,然后他开车驶入住宅区,转了几个弯,最后把车停在路边一个小公园旁。
公园入口处是两块草坪,中间矗立着一座高大的圆孔雕塑。这里是凯莉公园,是拍摄西雅市天际线和雷尼雪山最有名的地点之一。非常时期,此刻,公园里一个人影也没有。
天空飘起了小雨。
“冷吗?”汤南轩问。我摇摇头。
在那个有名的观景栏杆前有几张长椅,我们坐下来享用三明治。汤南轩给我买的是香煎三文鱼配蜂蜜燕麦面包。鱼肉几乎是一碰到舌尖就化开了,焦香的油脂在味蕾上扩散开来。
这三文鱼到底怎么煎的,怎么会这么好吃。
三明治吃完了,我们没动。汤南轩转过身,目光落在我脸上。
“Sera,现在才问可能有点奇怪。但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正式一点。”他深吸一口气, 眼里映着璀璨的灯火,“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好”和“嗯”同时涌到嘴边,却在喉咙里撞在了一起。
结果我只发出了一声类似“哼”的音节。
不过汤南轩似乎 get 到了我的回答。
他抬手把我一缕垂落的头发拨到耳后,指尖轻擦过耳廓,然后揉了揉耳垂。
电流从他触碰的地方悄然蔓延,一阵酥麻感从耳垂开始,沿着脖颈爬上头皮。
耳边响起音乐,耳朵里多了只无线耳机。
“小姐,”他牵起我的手,“可以邀请你跳支舞吗?”
十一年级时,妈妈往我已经满当的课外活动里,又硬塞进每周两节交谊舞课。她说:“这是为你好。以后你就知道了。”
现在,我知道了。
眼前的灯火仿佛被加了滤镜,光晕骤然扩大了几圈。
“当然可以,”我说,“不胜荣幸。”
跳完一支,又跳一支。
第三支舞跳到一半,雨势渐大,但我们仍跳完了这支舞。
雨中,汤南轩牵着我的手回到车里。
“现在,跟我回家吧。”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