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润洋
简介:饰演鲁大海的男生个人特色又太重,一个黑黢黢人高马大的汉子,往那里一站,说另外两个男生演的才是鲁大海,也很违和。楚湘和那个演四凤的女孩子也换着剧本试了试,完全不行。那个姑娘说四凤的台词还好,被宋润洋演的周萍接近时红着脸躲,也勉强算符合四凤单纯的人设;但让她拿着繁漪的台词,别说让她去怨愤、去绝望、去哭诉了,她声音就像蚊子,最后直说:“不行不行,我说了不行的。”楚湘热切地提议说,想和赵一栗也换换角色试试,但楚湘一拿到鲁侍萍的台词对上老邢,两个人又开始笑场。而且楚湘的容貌太出挑,往那里一站,说她演的是一个憔悴衰老
虽然赵一栗给了宋润洋非常认真的保证,但最后大家对着最终定稿的剧本开始念台词的时候,兜兜转转排列组合了一圈,哪怕宋润洋自己也得承认,赵一栗最初定下来的演员表是最合理的。
原因主要在老邢身上。老邢演周朴园的时候,拿着一支签字笔当烟斗放嘴里嘬来嘬去、坐在那里扮深沉,赵一栗饰演鲁侍萍好歹能憋住笑,和他把台词对完。
但是老邢演周萍,和楚湘光是对视一眼,两个人就直接笑翻天。而且老邢靠着头发的高度,才勉强和楚湘的身高平齐,两个人站在一起完全让人感觉不到风月旖旎,只觉得下一秒就要从兜里掏出快板来说学逗唱。
饰演鲁大海的男生个人特色又太重,一个黑黢黢人高马大的汉子,往那里一站,说另外两个男生演的才是鲁大海,也很违和。
楚湘和那个演四凤的女孩子也换着剧本试了试,完全不行。那个姑娘说四凤的台词还好,被宋润洋演的周萍接近时红着脸躲,也勉强算符合四凤单纯的人设;但让她拿着繁漪的台词,别说让她去怨愤、去绝望、去哭诉了,她声音就像蚊子,最后直说:“不行不行,我说了不行的。”
楚湘热切地提议说,想和赵一栗也换换角色试试,但楚湘一拿到鲁侍萍的台词对上老邢,两个人又开始笑场。而且楚湘的容貌太出挑,往那里一站,说她演的是一个憔悴衰老、已经有三个成年儿女的妇人,太怪了。
为了节约时间,赵一栗赶紧喊“停停停”,然后看向唐恬:“唐老师,我觉得换角色的事情先到此为止,大家还是按照既定的安排把台词熟悉起来。”
剧组有走读生也有住校生,能集中排练的时间就只有午休、自习课和周末。赵一栗也不希望因为这个活动耽误大家太多正经学习的时间,所以每次排练前她都会先准备一个方案,确保没有人会在旁边无所事事,这样就能通过优化排练的效率,减少排练的次数。
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却是磕磕绊绊不断,事实证明,大家的智商都没有问题,很快就把自己的台词倒背如流了,但演戏和背台词之间,差了十万八千里。
让赵一栗最头痛的,就是宋润洋和楚湘不入戏,作为这出戏的男女主角,他们基本肩负着整个演出三分之二的成败。
雷雨原本是群像戏,但戏剧节是要评选最佳男主和最佳女主的,且基本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律:拿了这两个奖之一,就至少能拿银奖了。
所以,赵一栗在新编台词和剧情的时候,先是把周萍的整个人设基本洗白了。
她没有让周萍抛弃繁漪、转身投入对四凤热切的追求中,而是把他的状态提前了一些,放到了正因为和继母的不伦关系压力巨大、摇摆不定,心中刚刚萌芽对四凤的好感的时期。
而因为这样的改变,繁漪并没有亲眼在雨夜目睹情人和新欢浓情蜜意的事实,只是敏感地意识到自己可能被抛弃,挽留情人未果,她最后的怨愤中,对周萍的感情也就更加复杂,少了几分被彻底背叛的刻毒。
包括最后收尾的结局,赵一栗扩写了在原剧本中一带而过的周萍的开枪自杀、繁漪冲入书房后目睹一切的崩溃,这样能确保评委留下“周萍和繁漪分别是男女主”的印象。
这种改动,当然从根本上改变了原著剧本想要表达的很多东西,为了硬推周萍和繁漪的男女主位置,让某些剧情浅薄化、言情化了。
赵一栗暑假的时候本来挺忐忑的,后来找唐恬看了看往届的剧本,她释然了:孙悟空都能和林黛玉谈恋爱,她这个算什么,她又没有写周朴园爱上周萍,父子两个人抛弃了繁漪,她已经十分尊重原著了。
她写繁漪和周萍的戏份写得贼顺手,洋洋洒洒,最后还不得不删了好些确保剧情的精炼。剧本交给老邢改的时候,老邢别的地方都改了,就繁漪和周萍的戏一个字没有动,说:“掌柜的,你这明显都是真情实感,我乱改就太冒昧了。”
“不行,不行!”周末因为不耽误竞赛班,他们只有周日一天排练的时间,其他剧情的排练效果赵一栗都觉得还过得去——毕竟刚刚开始嘛,但宋润洋和楚湘中间的一段对手戏,她实在看不下去。
“就是,你不是讨厌繁漪、害怕她,好吗?记住和原著不一样的。”赵一栗早就已经不需要剧本了,她本来就是作者,现在早就把所有人的台词都给背下来了,所以她双手抱在胸前,皱着眉头反复和宋润洋说,“所以你不能在繁漪刚刚抱上你的时候,就一下子把她的手掰下去,这样会显得你对她一点儿感情都没有了、甚至在嫌弃她!”
“然后楚湘,就是,你是在阻拦情人的离开,你是绝望的,无助的,你都不知道失去他之后的未来是什么模样,所以不是要抱起一个炸药包去炸碉堡。”赵一栗确信自己刚刚从楚湘脸上看到的是一种视死如归的表情,“动作和表情都再调整一下,好吗?”
“掌柜的,我觉得靠我自己揣摩是不行的。”楚湘撇撇嘴,露出了一个伤心的表情,“我在这种事情上实在是一点儿天赋都没有,掌柜的,你给我示范一下嘛,然后我照着学。”
赵一栗点点头,示意宋润洋起开到一旁去,然后楚湘去站宋润洋的位置。
“那不行呀,我要在旁边看才能好好揣摩的。”楚湘说道,“周萍是背对着繁漪,这样我都看不到你的表情和动作了。”
“那四凤来帮忙一下。”赵一栗叫来了在旁边休息的另tຊ一个女生。
“那也不太接近哎,”楚湘又摇头,“你们两个都没有什么身高差,老宋好歹还是高了我那么多,同样的动作位置差距很大,不严谨!”
“老邢,过来!”赵一栗从善如流,“别惦记着你的烟斗和金丝眼镜了,来当下替身!”
“哎,别了别了,我突然觉得这个位置的差距也没有那么重要,无非是手放哪里的区别。”楚湘赶紧摆手,“好了我准备好学习了,掌柜的你们开始吧。”
赵一栗叹气,说实话,如果对方不是楚湘,而是老邢这种和她已经混得烂熟的人,她这会儿肯定已经把剧本卷起来打过去了。
都是为了男女主、都是为了演出效果,赵一栗在心里默念,然后开始和楚湘演示她心目中繁漪被周萍拒绝后的反应。
“你要记住,对面的这个人,在你心中,是如同一潭死水的生活中,唯一的涟漪,是你干涸的婚姻里终于找到的一处救命的水源,因为你找不到其他还能让你感受到生命的活力的东西,所以你一定要拼命的抓住这个人,这份渴望要同时在眼神和动作上表达出来。”
赵一栗一边演示,一边嘴里还在和楚湘讲解人物的分析。
“你们有过一段非常甜蜜的时光,某种意义上那种见不得光的、背德禁忌的感觉加深了那种感觉,就像吊桥效应,因为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从别人手里偷来的,繁漪是食髓知味、沦陷在其中不可自拔的,而周萍却承受了很大的心理压力,这份压力最终逼迫他要结束这段关系。”
反正都在演示了,赵一栗示意演四凤的女生和她换个位置,她开始来示范周萍的动作:“周萍和他父亲不一样,周朴园是个纯粹的伪君子,而周萍却还保留着良心,作为一个男人,从男女关系的角度,他对于繁漪仍然是有相当的愧疚和怜惜在的。”
“所以,你怎么可以这样简单粗暴地去扒拉开姑娘的手呢!”赵一栗转过身去,继续一边演示一边絮叨,“你内心是煎熬的,动作当然是犹疑的,转过身去看到她含泪抬头看你,你会有动摇,但是最终这份动摇被你压抑住了,你选择了和她坦白,对她说你要结束这一切,听懂了吗?”
楚湘和宋润洋都点头。
“那你们试试。”赵一栗和另一个女孩退到一边去。
没过多久,楚湘就开始告状,笑得花枝乱颤,伸手擦眼角的眼泪都是笑出来的:“掌柜的,老宋还是一下子就扒拉开我的手了,你看他!”
“我刚刚是有进步的,对不对?”楚湘告完状,还用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冲赵一栗抛媚眼,“我比老宋有悟性多了,掌柜的你快表扬我。”
赵一栗扶额,她心里想,楚湘这眼神看她做什么,应该刚刚在抬头的那一瞬间用同样的眼神去瞄宋润洋,她一个女的看着都感到了几分荡漾,不信宋润洋的那颗心是石头做的。
这出戏成了赵一栗的心头大患。其他难度更高的群像戏,老邢用摄像机定点拍下来效果都还不错,甚至最后楚湘饰演的繁漪因为目睹周萍开枪自尽的发疯,也因为是她的独角戏,演得挺有感觉。
磨合吧,再磨合吧,反正还有时间,赵一栗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除了排练之外,舞台上的其他准备基本都是老邢在负责,而他此刻展示出了一个在赵一栗看来类似外挂的能力:我有一个认识的网友,他正好是……他正好有……
宋润洋也挺想帮忙的,比如大家最后上台表演需要在衣服上夹微型麦克风,用老师们上课用的“小蜜蜂”,会显得很突兀、效果也不好,宋润洋主动说他能搞定所有人要用的麦克风。
但是在群里,老邢看到了他拍的图片询问赵一栗“这种行不行”时,回了一句:“老宋,太金贵专业的设备戴在身上压力会很大,弄坏了班费赔不起,还是我来找比较皮实耐用的吧,我有个网友他正好是……”
“这件事听老邢的。”赵一栗赶紧说,“舞台设备相关的所有东西,都以老邢的意见为准。”
宋润洋后面就没有再插手这方面的事情,他开始专心给所有参加排练的人买吃买喝:各种包装稀奇古怪的零食,新鲜的蛋糕,在外卖平台还没有普及的年代他都能叫来不重样的外卖……
用楚湘的话说,汇演完,大概她要胖个四五斤,她现在很担心之后穿旗袍会显出小肚子。
但话这么说,每次吃东西她都不客气,风卷残云,大快朵颐,赵一栗跟着楚湘吃饭,觉得胃口都要好点儿。
“为什么你从来都不买奶茶呢?”楚湘有一回看着手里的西瓜汁,对宋润洋抱怨,“外面那么多奶茶店呢,奶茶里面有咖啡因,喝了精神头也好点儿。”
“都是勾兑的,有什么好喝的。”宋润洋拒绝得直接,“果汁不好吗?还不会喝了睡不着觉。”
“谁会因为喝杯奶茶就睡不着啊,也太菜了吧?”楚湘嘀嘀咕咕,转过头问赵一栗,“掌柜的,你看这个人好自私,他自己不喜欢喝奶茶,就不管我们喜欢喝。”
赵一栗很不好意思地低头,她被老邢带着,也变得挺喜欢喝奶茶,不喝太甜的,就喝三分糖,但她就是下午喝了奶茶、晚上能睁眼到天明的人,属于又菜又想喝。
每次早上挂着黑眼圈来教室,她都对老邢说“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但真的到了下一次,又被老邢撺掇着,心怀侥幸地想:“万一这家的茶没有那么纯呢?”
因为对宋润洋的饮料选择很不满,楚湘之后就表示她来请大家喝水,果然就开开心心拎着两口袋奶茶店新品来摆在桌上,让剧组所有人随便挑,各种甜度,加冰不加冰都有。
赵一栗看着很心动,爪子刚刚伸过去,就听老邢说道:“掌柜的,咱们验过无数回了,这家你喝不得的。”
“但是……”赵一栗又开始精神胜利了,“这是新品,万一……”
“我再试最后一次!”她一边说一边拿吸管豪迈地戳破了奶茶杯,大喝了好几口。
第二天周一,早读的时候,赵一栗拿英语课本挡在面前,两个眼袋挂在眼睛下面,虚弱地对老邢说道:“老邢,我枯萎了。”
中午的时候她强打着精神继续组织大家一起排练,感觉坐在那里眼皮都在打架,完全不知道下午的课该怎么上——下午还有一节物理课!又只能靠掐手背过活了。
“还敢吗?”有人递了一杯果汁给她,应该是午饭后出学校才买的,赵一栗把脸贴在冰镇的果汁杯子侧面,感觉脑袋里清明了一些。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她赶紧摇头,“我下午要是再喝奶茶,下回月考数学就比你还低至少二十分。”
说完她才回过神,发现站她面前的是宋润洋,不是老邢,尴尬得大咳几声——那她刚刚发的就不是恶毒的誓言了,而是大概率会发生的一句废话。
既然是废话,那就没有什么威慑力。赵一栗之后依然不死心,直到有一回下午喝了奶茶之后不仅是睡不着,而且半夜躺在床上感觉到了心跳过速,才终于狠狠心、把奶茶给基本戒了,那时候她都已经工作了。
在几次排练后,为了把控大家台词的节奏,以及烘托剧情气氛,老邢提出了用背景音乐定点的想法,获得了大家的一致赞扬。为了多拿原创加分,他居然去找人借到了专业的录音棚,然后拉上了之前和他一起参加歌唱大赛的女生,一个周末之后就交出来了几份录音带。
每个班的演出时间,限时在四十分钟之内,通过排练又修正了一些剧情,通过几次整体排练后,赵一栗把整出戏的时间控制在了三十五分钟以内。
而老邢表示,时长就报四十分钟整,因为还要留谢幕的时间——而谢幕的五分钟里,他还会准备其他东西,至于具体是什么,先保密。
在经过了将近一个月的排练后,宋润洋基本能忍住不去立刻扒拉楚湘的手了,楚湘呢,抬头望宋润洋的眼神,虽然达不到赵一栗的预想,但勉强也能往含情脉脉的方向去联想了。
“没事,他们朝舞台上一站,观众会看着他们的脸自行脑补的。”赵一栗只能如此安慰自己,“比起一开始已经好很多了!现实肯定会和脑中预想有差距的,大家又不是专业演员!”
时间很快来到了国庆节,楚湘表示她先回在外地的家里一趟,之后会提前几天返校、开始进行为班级上的预演做准备的正式大合练。
他们准备在预演就基本做到除了灯光和化妆外,和正式汇演完全一致,这样也能提前调试老邢租借的各种设备。
戏服和演出道具大部分都是节前老邢就张罗着定下的,除了宋润洋表tຊ示他可以自带西装之外,其他人都是租借戏服。
学校汇演不比那种正经的舞台,不可能把大量的中式家具搬到台上营造氛围。赵一栗想了个办法,她让老邢去通过他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朋友找,她自己也利用国庆节去各种小商店里淘,找到了一些价格不贵,但很有复古气息的薄巾、小毯、乍一看还挺有感觉的小装饰品。
赵一栗准备把那些长巾和小毯铺在学校提供的普通桌椅板凳上,或者垂在隔板上做出窗帘的造型,再加上一些小装饰品、现场控制舞台灯光,就能最大程度地掩盖布景的粗糙。
总体来说,一切还是很顺利了,赵一栗甚至还有闲心去打听打听其他班的进度。她真的很少那么乐观,但目前看来,他们的准备真的很充分,让她这个一向说服自己不要抱希望的人,都有了胜利在望的感觉。
但是楚湘没能按时归队,在约定合练的前一天,她给赵一栗发来了一条消息,短短几行字对于赵一栗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掌柜的,真的好对不起,我这趟回家重感冒了,本来觉得是小事过几天就好了,但咳嗽太重,去医院看居然说肺上感染了,要住院,而且我嗓子哑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嚎啕大哭],稳妥起见,是不是该换人替我啊?”
赵一栗一下子焦灼起来。
距离汇演就只剩下一周的时间了,楚湘这样一病,肯定会错过合练——而且,万一等正式演出她还没有好,又该怎么办?
“不能让大家都去赌楚湘能不能短期内康复,”老邢很果断地回复,“掌柜的,不要犹豫,马上换人、调整演员表,这是在抢时间了。”
赵一栗当晚挨个在QQ上找班上的女生私聊,但居然没有一个女孩子愿意来试试顶替楚湘的戏份,理由也很简单:
第一,就几天时间了,繁漪又是女主角,戏份很重,没有信心能立刻上手、演好这个角色。
第二,全校都知道一班是宋润洋和楚湘这对绯闻情侣演男女主,就冲着看热闹这一层,大家都很期待他们的表现,此时去替楚湘的角色,简直是在东施效颦,在全校面前展示“我和女神的差距有多大”。
赵一栗急得当晚几乎没有合眼,她甚至冲老邢抱怨:“你说宋润洋的魅力是不是注了水,篮球赛的时候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这会儿是对戏哎!光明正大能上手,为什么都不愿意啊!”
“掌柜的,送水是大家一窝蜂涌上去,从众心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对戏是站在台上,被台下所有人盯着审判,咱们班的姑娘又不是各个都像楚湘那么豪放,”老邢觉得赵一栗这是急到偏激了,“这种事越私下有好感,台上越放不开,就是一个问心有愧的事,你将心比心,你到底为什么从来没想过演这个女主?”
“因为我不够漂亮啊!”赵一栗觉得这个理由很充分,“不够吸引人眼球,就挑不了女主的大梁。”
“屁,我又不是没见过你打扮之后啥模样,你上台又不是像排练一样穿那种灰不拉几的运动衫和长裤,而且还要化妆换发型,”老邢说道,“反正我觉得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没有人自告奋勇的前提下,论对台词和剧本的熟悉和对人物的理解,唐恬大概率会让你试着演繁漪。”
“鲁侍萍那边的人我已经问过了,有人愿意,你先做个心理建设吧。”赵一栗还没有来得及打字反驳,老邢就又发来几句,“掌柜的,咱们都到这份上了,出了突发情况谁都不想,尽最大努力吧?”
所以,第二天原定的有唐恬亲自来做观众的合练,成为了兵荒马乱的紧急讨论。
果然,唐恬听过情况说明后,就看向了赵一栗:“一栗,你先替楚湘和润洋对戏吧。”
老邢找来接替赵一栗演鲁侍萍的人,就是那个负责和他一起录背景音乐的女生,那个女生也同时和他一起负责舞台布景和灯光设计,所以排练时不时会来旁观,对剧本也算熟悉。
而且当那个女生十分凄切又中气十足地对老邢吼出:“命!是不公平的命派我来的!”的时候,赵一栗都给愣住了。她自认演得没有那个女生好,因为她和老邢太熟了,一半精神要放在不笑场上。
“挺好的,挺好的……”赵一栗觉得女生的表情用力过度和动作局促不成问题,这些都是通过紧急加练就能解决的。
但是赵一栗饰演的繁漪对上宋润洋的周萍,问题就大了。
她不是不熟悉繁漪的戏份的问题,她太熟悉了,台词一笔一划是她写的,每个动作和表情都是她手把手教的,但她完全放不开自己。
宋润洋这时候倒是已经学会了不扒拉开抱住他腰的那双手,如今是赵一栗根本不敢放任自己往上抱实了,她的手都不想碰到宋润洋腰上的衣服。
而且两个人眼神一对视,特别是宋润洋弯腰靠近她、两张脸靠近了的时候,她就想躲,试图偏过头到一边去机械念台词。
“这歪了啊,”老邢代替了赵一栗的导演位,看得忧心忡忡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继子处心积虑想勾小妈呢,掌柜的你这样不行!”
她当然知道这样不行!赵一栗欲哭无泪,她哪里能预料到当初洋洋洒洒加给繁漪的戏份最后能落到自己身上,早知道如此,她就会把这些对手戏一笔带过,才不要浓墨重彩、大写特写!
赵一栗把希望寄托在楚湘很快就能康复,但楚湘国庆节后,都没能按时返校。
这种情况下赵一栗根本说不出“我们继续等一等楚湘”这种话来,眼看时间没有几天了,她只能硬着头皮去接受现实:她应该必须在最终的汇演中饰演繁漪了。
临时换女主这件事,令班里很多人十分失望,而他们在班会上的第一次预演,也因为受到角色临时更换的影响,效果非常一般,甚至可以用不太好去评价——而效果不佳的锅,基本都需要赵一栗来背。
她状态非常差,还没有上场都能听到台下很多窃窃私语,不少人都在讨论她临时替演楚湘的问题,在讨论“有没有可能楚湘在正式汇演前恢复啊?”“这感觉也差太多了吧?”“还是得楚湘来当女主啊”……
赵一栗没有办法去忽略这些钻进她耳朵里的话,她甚至会分心去听台下到底在如何评价她的表演,甚至出现了中途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接词的低级错误。
“现在的情况,是客观上的突发问题导致的,不要灰心丧气。”出乎赵一栗意料的是,和唐恬一起观看他们这一次预演的冯彬居然没有提出什么严厉的批评,还对她轻言细语地安慰,“你们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最后不要留遗憾就好了。”
但赵一栗的心情非常低落,她觉得是她一个人破坏了整个剧组的努力成果:同样是临时替演,现在饰演鲁侍萍的那个女生表现非常惊艳,和老邢单独对戏的那一场成为了目前反馈最好的剧情。
“唐老师,我有个想法。”班会的预演结束后,赵一栗连戏服都没有换,就急急地去了语文办公室,向唐恬提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剧本,我们现在还可以改剧本的。”
唐恬安静地听赵一栗滔滔不绝地讲述了她增加鲁侍萍和周朴园剧情的设想,最后才提醒她:“一栗,距离汇演只有三天了,此时改剧本,就是在动根基,饰演这两个角色的同学会承受非常大的压力。”
赵一栗无法反驳,她也知道这样做,是去打乱之前老邢为整个舞台的配乐、灯光这些做的所有准备,同时也是把她自己的压力往老邢和另外一个本来是来热心帮忙的女孩子身上转嫁。
“但是我——”她低下头去看着自己拧在一起的十根手指,“唐老师,我觉得真的演不好繁漪的戏,我会一个人拖所有人的后腿,现在改剧本,虽然很冒险,但也许还有点儿希望,因为老邢——范明臣他们表现得很出彩……”
“一栗,你知道吗,在一开始,楚湘就来找过我,对我说,她觉得班里最适合饰演繁漪的女生是你。”唐恬坐到赵一栗身边,伸出手去轻轻揽过了赵一栗的肩膀,这样她看起来不再像个老师,更像一个年纪大些的姐姐,“她后来生病了,第一时间和我发消息,也是和我推荐说,希望你来演繁漪,她觉得你没有问题,能演得比她出彩。”
“事实证明不是这样的,我让楚湘失望了,也让大家都失望了。”赵一栗低声说,她的头都快埋到膝盖里去了,“我没有演好,连自己写的台词都能临场忘记,这还只是班上的预演而已。”
她感觉自己都不能想象如果正式汇演的那天台tຊ上忘词,会是一件多么丢脸的事情,光是想想那个可能性,都让她想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丢盔弃甲地宣布她要彻底敲响代表着“放弃”的退堂鼓。
“其实我和楚湘的看法是一样的,繁漪这个角色,从剧本上看,都能感觉到你倾注了最多的用心,你当时帮所有人写人物小传的时候,也是把她写得最细。”赵一栗感觉唐恬在温柔地一下一下拍她的肩膀,“你用新写的台词赋予了这个经典的角色新的灵魂,你是最能理解这个繁漪的人。”
“但,不是每个拿笔的人都能去演自己写出来的角色的,”赵一栗说道,“我觉得事实就是……我在浪费其他所有人的努力。”
“一栗,我觉得你现在最需要的是放松,把这场表演当成一场参与人数多一些的游戏——我们搞这些活动本来就是为了丰富你们的生活呀。不要把它当成一场必须要得到什么成绩的考试,单纯去享受这个过程,好不好?”
赵一栗抬起头看向唐恬,她觉得心里一酸,小声说道:“唐老师,我本来是想给你争气的。”
“哎哟,我的宝贝。”唐恬笑起来,把一栗往怀里又揽了揽,“你年纪还那么小,就能自编自导自演,组织起那么多同学,从剧本到舞台,一个又一个环节都没有让我操一点心,就这,还不够给我争气吗?”
“我没有做那么多事。”赵一栗摇头,“很多后勤和舞台的布置……每次排练都是大家努力,剧组所有人都自费做了好多事,舞台那些更是基本都是范明臣在负责。”
“一栗,等你以后工作了,就会明白一个道理,身为——我们就说是组织者吧,这个人往往是没有精力去面面俱到、把所有事情都紧紧地攥在手里的。”
“她最大的作用,是把一个复杂的任务合理分隔成小块,然后把它们分派给最合适的人,而与此同时,她选出来的这些人,还能紧紧地围绕在她身边,准确地完成她的各种要求,及时向她反馈困难,她又能立刻响应、灵活应变、着手协调……这已经是非常宝贵的一种能力了。”
“对于我来说,这个戏剧节最开心的地方,就是让我发现,我的学生,不止一个人,锻炼了这样的才能,它无法体现在试卷上,但一定对你们的未来有助益。”唐恬看向赵一栗泛着泪光的眼睛,“其他的,对我来说完全不重要。我就希望你们能开开心心的,在这么一个漂亮的、青春的年纪,短暂跳出应试的桎梏,在高三来临之前,去尽情跳一场舞,留下一份难忘的回忆。”
“一栗,不要想着要为我做什么,”唐恬伸出手去理一理赵一栗的头发,“也不要去关心别人怎么看。我告诉你一句大实话,对于其他所有人来说,一场表演而已,不管出了多少纰漏,看了就忘到脑后去了,但对于你们这些参与其中的人,这一定是难忘的时光,不要为了顾忌旁人的那些看法,给自己留遗憾。”
赵一栗低下头,良久,她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你这身旗袍尺码不太合适。”唐恬细细地端详了赵一栗今天的扮相,“别担心,我来想办法,你们几个小姑娘的化妆都交给我,你只管充满信心,繁漪这个角色,你绝对可以胜任的,我们都相信你,好不好?”
走出唐恬的办公室,赵一栗觉得心里轻松了一些,但转眼又想到,今天周五,正式汇演就在下周二下午,留给她调整状态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回到教室,整个剧组的人都还留在那里等她安排周日的排练,赵一栗先给大家道了个歉,说她今天状态太差了,再简单说了说周日的想法,就让大家散了。
赵一栗没有立刻走,她先去卫生间把戏服给换了下来。和唐恬说的一样,这件旗袍虽然是她平时穿的尺码,但是穿在身上很多地方都不合适,而且衣料是完全不透气的化纤,穿着很容易闷汗,她脱下来都看到身上好多皮肤在泛红。
比起来,校服短袖至少是棉的。她换好衣服后对着镜子,把用很多根细细的发夹盘起来的发髻给解散、重新扎成马尾,然后对镜子里的自己眨眨眼。
豁出去,行不行,赵一栗?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放狠话,是谁一开始信誓旦旦,一定要把奖杯献给女神的?现在遇到了困难没有错,但是你自己其实心里明白症结到底在哪里,能不能为了唐恬,为了剧组其他所有人,去试着克服它?
她没能立刻下决心,赵一栗一直都知道,自己本质上是一个软弱的人。但是她不打算立刻放弃——毕竟,还有三天的时间给她调整。
为了周末排练方便,教室的钥匙又短暂交到了赵一栗手上保管。周五的傍晚,哪怕是最勤奋的学生也想在一周的高强度学习后短暂放松一会儿,就是吃了饭回宿舍躺一躺都是好的,所以大家都走得飞快。
“你怎么还不走啊?”赵一栗回去收拾书包,发现宋润洋居然还没有走,一个人坐在教室里,身上穿的衣服似乎不打算换回来了,西服外套和马甲都脱下来随便搭在椅背上,最里面的白衬衫解开了上面的两颗扣子,搭配领带也扯开随意地歪在一边,应该是觉得热。
西服是一种穿上会让好看的人更好看的衣服,赵一栗心里嘀咕,觉得她今天状态这么差,宋润洋这身打扮也至少有千分之一的锅,丫美色误人,让她想看又不敢看的。
“干嘛?”她走在自己的位置上,对着作业找要带回家的练习册和卷子,转过头发现宋润洋又走到她跟前了,一时间对这个场景有些既视感,以为他又要来安慰她了,便说道,“我这次可没有哭哦!”
虽然在唐恬办公室湿了眼眶,但眼泪没有掉下来就不算,赵一栗一边说一边这样想,还抬起头给宋润洋看了看她干干净净的脸,证明她刚刚确实没有因为预演糟糕的表现,就猫在卫生间里抹眼泪。
“确实,”她听宋润洋笑着应和,“进步不小,令人钦佩。”
“我留下来是想问你,周末需要再找找感觉吗?”她听宋润洋问道,“我是说统一的排练之外,再找时间。”
“竞赛课是可以逃的。”看她张嘴,宋润洋又说道。
这句话让赵一栗又想到了一些过去的回忆,她笑了笑,摇摇头。
“宋润洋,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不够熟悉、还需要磨合。”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慢慢地说道,“你没有问题,我一直都觉得你现在演得很好了,而我的问题……是我自己要调整心态,这种事,我自己来比较好,你要是在旁边,我反而……”
她觉得这话说出来有点怪怪的,便胡乱甩甩手,把后面的那些话吞了下去,含糊地下结论:“我自己能行的。”
“你当然能行的。”她听宋润洋在她头顶上说,“我们都相信你,赵一栗,是你一步步把我们这个草台班子带到今天的,看看我们基本一开始都不知道该怎么演,全靠你一点点教。”
赵一栗露出了一个笑容,因为之前和唐恬的对话,她觉得放松了很多,这个笑也是发自内心的,而不是硬挤的:“这话说得真中听。”
她听宋润洋问道:“还要不要一点其他鼓励?”
赵一栗想,肯定也是和从前一样,变着法说各种温柔又好听的话宽慰她,这件事宋润洋从初中就做习惯了。
哎,这个老好人,五讲四美三好学生宋润洋同学又因为同情心发作,要来给摔倒的赵一栗同学拍身上的灰尘了——就是说,怎么能回回都摔他眼前呢?
她心里想着这些,觉得有点好笑,便继续用那种开玩笑一样的语气,带着一丝自暴自弃说道:“那来再点儿呗?”
发现他没有立刻说什么话,她困惑地抬头看。
然后赵一栗一下子僵硬起来,感觉一动都不敢动。因为宋润洋伸出手,轻轻地弯腰抱住了还坐在椅子上的她,他抱得很轻,就像从前他拉她的手、希望她在自行车后座上坐稳当一点的时候一样,是她自己只要想、就能立刻挣脱开的力度。
她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思考任何事情,只感觉到宋润洋的下巴轻轻靠在了她的肩膀上,这样的动作让她几乎是全部被拢在了他的怀抱里,她的额头隔着他身上的白衬衫,能隐约感觉到他锁骨的轮廓。
赵一栗感觉自己找不到呼吸、也感觉不到心跳,她甚至不知道这个拥抱持续了多久,是一秒钟还是一分钟,是一瞬间还是整十年,她甚至连脸红都忘记了。
“我觉得,最近的排练,包括今天预演出现的问题,有个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她在高度紧张中听宋润洋在她耳朵边说tຊ,“虽然我对剧本和舞台设计一窍不通,但你想听听看吗?”
他的话让赵一栗回过了一点神,因为不再满脑子都在想这个还没有结束的拥抱,她的身体也不再那么僵硬了,问道:“什么办法啊?”
“如果觉得其他人的声音很讨厌,那你只关注我就好了。”宋润洋回答,“你本来就只该关注我,繁漪的眼睛里没有其他东西,什么伦常,什么道德,你都不想在乎,这样的人,是不需要在乎台下的人说的几句闲话的。”
“所以,忘记了台词,不可怕,忘记了走位,也没有关系,”宋润洋轻声说,“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站在汇演的舞台上,你只需要记住一件事就够了。”
他没有立刻说下文,赵一栗等了几秒钟也没有等到,抬起头主动追问道:“我要记住什么?”
她听宋润洋笑起来,低头看向她,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那一瞬间,赵一栗必须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眼前的宋润洋是在用“你”代指繁漪,“我”代指周萍,他说的所有事都局限在舞台上,和现实中的他们两个无关,这样才不会在他的眼睛深处陷入危险的恍惚。
“你爱我,你需要我,你想把我留在你身边,”如同一道过程复杂的导数压轴题,几番变形后得到一个最简洁不过的答案,“这个事实,把它记住,其他的,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