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湘当年到底有没有喜欢过宋润洋,是多年后,班上很多人都还在好奇的一个谜团。两个人三年留下的绯闻不说满天飞,至少够一本合订本,只奈何正主之后都在国外深造,没有机会按在酒桌上“当桌对峙,三堂会审”。
毕业十年后,宋润洋组织同学会,酒过三巡之际,冯彬都还醉醺醺地问宋润洋“你和楚湘当年是不是背地里早恋过”,言笑晏晏了一晚上的男人当时皱了一下眉头,说道:“毕业的时候就说清楚过了,完全没有过的事情,她从不喜欢我,我也没有喜欢过她。”
他这个决绝的态度,让本来准备起哄给楚湘打跨时差电话的几个男同学都退却了,自然也就有人犯嘀咕,说摘得那么清,大概是真谈过,后面分了吧。
啧,还得是当年动过真感情,所以十年后都做不到一笑而过。
这话放在宋润洋和楚湘之间对不对,暂且不论,放在赵一栗对宋润洋的喜欢上,那是字字扎心,一戳一个血窟窿。
楚湘当年在想什么,赵一栗其实也说不准。
虽然她从宋润洋那里得到了一些当事人提供的额外信息——但在她看来,姑娘在心上人面前也是会说谎的,没有宋润洋想的那么简单,说“我只是拿你挡一挡其他人”,就代表完全没有那份心。
将心比心,要是当年宋润洋直截了当地抓着她问“赵一栗,你喜不喜欢我”,她就是脸红得直接滴下血来,估计也会硬撑着回一句“不知道你在发什么神经”。
所以,赵一栗被楚湘像母鸡带小鸡一样,一路急匆匆往医务室带时,她也不晓得楚湘那和宋润洋一样天才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你说楚湘不喜欢宋润洋吧,她看起来还挺着急的;你说楚湘喜欢宋润洋吧,她明明可以自己一个人送外套过去,却非要薅上赵一栗一起,关键是,楚湘她又不是个害羞的人,她做什么都是很大方的,不需要拉赵一栗当挡箭牌。
“我先去一下卫生间。”赵一栗还没有去过学校的医务室,离开了室内体育场,被外面的风一吹,赵一栗感觉自己的手和脸都黏糊糊的,特别是手上,还粘着一些碘伏,便对楚湘说道,“你先去,我待会儿就过来。”
“好嘞!”楚湘点点头,然后便先朝医务室走了。
赵一栗去洗了手,又用刚刚楚湘给她擦汗的纸巾润湿了,把脸给仔细擦了一遍。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夏季校服前面被水打湿了一大片,应该是之前楚湘好心给她倒水喝,她不小心给打翻了,还好校服棉质比较厚,天气又热,这会儿已经半干不干了,不会透出内衣来。
衣摆上还有一小块深棕色的印子,应该也是碘伏蹭上去了,她蘸了一点儿尝试着用旁边的洗手液搓一搓,但色块没见变浅、反而越搓越大,她只能停手、叹口气,感觉这个很不好洗,妈妈又要头痛了。
她还需不需要去医务室啊?从卫生间里走出来,额头上的水还没有干透,微风轻轻地吹着,还挺舒服的。
赵一栗站在那里琢磨,宋润洋的外套和手机都已经被楚湘拿过去了,那她现在过去,好像也没有什么用了吧?
但想知道宋润洋脚踝受伤严tຊ重不严重的心情还是占了上风,赵一栗没有犹豫很久,便又朝医务室走去。
医务室的门几乎都掩着,从门缝里都吹出一阵空调的寒气,赵一栗敲了敲门,听到里面有个温柔的女声说“进来”,才打开门。
大约是见过太多脸色苍白来医务室求助的女孩子,医生端详了一下赵一栗就先问道:“同学,是生理期不舒服吗?”
“啊,不是。”赵一栗摇头,“老师,我们班有个男生打篮球赛受伤了……”
她一边说一边觉得奇怪,班主任刚刚点了好几个男生过来,楚湘也在,医务室怎么静悄悄的,大家的素质都那么好吗,在里间一句话都不说的?
“哦,在里面休息呢。”医生笑起来,指了指身后的白色帘子,“进去吧。”
“我,我是班上的班委,班主任让过来看一看情况的。”因为那个女医生一脸让赵一栗有些惶恐的“我见得多了”的表情,赵一栗解释了一句,才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里面是几张常见的留观单人床,如果同时好几个人使用,也可以放下床中间的白色的帘子隔开成小单间。但此时医务室里就只有宋润洋一个人在,所以内间的其他帘子都收着,一眼看过去还算宽敞。
等等,其他人呢?
“医务室的老师说人全部挤在这里太吵了,”宋润洋好像看出了她站在帘子边不进去、脑子里在想什么,“我就让他们先回去看比赛了。”
“哦,那我也——”
她那句“那我也回去了”都还没有说完,就看宋润洋左顾右盼,像是自己想找什么又没有找到,只能冲她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容:“赵一栗,你那里还有水吗?我有点儿渴了。”
她当时往内场跑的时候,是给他带了一瓶水的,但后来一着急,也不知道放哪里去了,赵一栗张望了一下,说道:“我问问老师,这里肯定有。”
然后她用医务室的纸杯,去饮水机那里给宋润洋冲了一杯温水,再掀开帘子,这次走近了,看他右脚踝缠了一圈绷带,还靠着一个小冰袋。
“还要不要?”看他几口就喝完了,赵一栗问。
宋润洋摇头,把纸杯往床边的柜子上一放,然后伸出手去把刚刚因为他动弹而歪掉的冰袋调整了一下位置。
“这个东西太冰了。”因为看他调整了一下冰袋也没有很妥帖地靠在缠绷带的地方,赵一栗想伸手去帮忙,但被宋润洋挡了一下。
确实很冰,他刚刚碰了冰袋的手心来挡她的手指,让她因为凉意心里狂跳了一下,赶紧把手给撤了回来。
“还是很痛吗?”赵一栗看他一边自己调整冰袋一边皱眉头,心里又涌上一层担心。
“嗯……”她听宋润洋沉吟了一下,然后抬头望向她,“痛。”
“那这样处理可以吗,要不要去医院啊?”自从车祸之后,她对关节受伤就很敏感,想到自己从前的那些经历就觉得后怕,“直接去医院看看好不好,拍个片子之类的?”
“没到那个地步,我心里有数。”他又突然换了个云淡风轻的语气,把赵一栗也搞糊涂了,站在他床边眼睛一眨一眨地望着他。
因为他说痛,不太好行动的模样,赵一栗也就不敢丢下他一个人在这里,便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椅背上随意地搭着他的外套,她习惯性地拿过去摸了摸手机在不在,刚想给它整理好,头顶的空调一阵冷风吹下来,正好吹到她半干不干的短袖绵衫上,她感觉手臂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你冷不冷?”她想到宋润洋刚刚一直都在打球,出了一身汗又被这样的空调吹,不太好,“我让老师把空调调高一点?”
宋润洋点头,她先是又拿了柜子上的抽纸递给他,让他把脑袋和脖子上的汗水擦一擦,又掀开帘子找老师要了空调遥控器。
她调整空调的温度,不全是为了宋润洋。
赵一栗比起怕热一直都更怕冷,从小到大没有变过。
那个时候他们的教室还没有空调,到夏天所有人都怨声载道的时候,她却觉得还可以忍受,反而是去一些空调开太低的地方,如果没有外套遮住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会让她难受得不得了。
她把空调调到了二十七度,但是坐在风口下面还是觉得冷,上一次感冒刚刚痊愈没过多久呢,于是她又谨慎地拖着椅子坐到了床的另一边靠窗的过道上去。
“你把我外套穿上吧。”大概是看她在那里忙来忙去的找舒服点儿的位置,宋润洋说道,“我外套比赛前就给你了,没沾汗。”
赵一栗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了宋润洋的好意,把他的外套给披在了身上。
他们两个身高已经差得太多,她穿他的外套,简直就像小孩子在偷穿大人的衣服,那种令她害羞的香味把她几乎包裹在了里面,让她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开始找有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
还好带了一个数学的错题本来呢,就算一个字都看不进去,装装样子也是好的,比大眼瞪小眼强吧?赵一栗又忍不住在心里夸奖了自己一番,然后把手里那本大概有大拇指的指甲盖厚的胶皮本放在膝盖上摊开,慢悠悠地翻起来。
“错题本?”宋润洋眼神好,坐床上也能看到她那个本子上大概是什么。
“嗯。”她也没有抬头,其实完全没有什么心思看,就是想冲淡一下他们两个独处带来的心理波动。
“你——小心点儿。”看宋润洋凑过来要看她的错题本,赵一栗第一反应是去看他脚上的冰袋,为了让他动作小一点儿,她只好把椅子也挪得离他近一些,“有什么好看的,都是你不会错的题。”
“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做啊,看着玩嘛。”宋润洋看她没有抗拒,直接伸出手去,把那个厚厚的大本子给从她手里拿走了、坐正了慢慢看,赵一栗看他一页页地翻,好长时间没有和他交流过学习,心里没来由的,有种被老师审阅作业的紧张。
“赵一栗,错题本是给自己看的,题干其实没必要抄那么详细,该省就省,节约时间。”宋润洋看了一会儿,对着她拿各种颜色的笔标住得花里胡哨的本子露出了无奈的表情,他皱了一下眉,“你这道题的证明完全就是抄的老冯评讲的板书,老冯嘴上讲然后没有写在黑板上的步骤,你也就没有记,这一步是怎么到下一步的,你现在说得出来吗?”
他语气温和平静,和从前一样没有任何责问的意思,但他的手点到的地方,赵一栗看着被她抄在在一起、却毫无逻辑关系的两步,确实一头雾水。
赵一栗答不上来,有些不自然地伸手去摸摸自己的耳朵,又捋捋耳朵旁边的碎发,最后只能望向宋润洋的眼睛,诚实地摇摇头。
“老师,你这里有多的笔吗?”赵一栗又掀开帘子,探出一个脑袋去,要这要那的,她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你看抽屉里有没有,如果没有,到我办公桌上拿就是了。”时间已经临近放学,医务室的老师已经在对着药柜清点登记药品,看着赵一栗走出来看向桌子,又是一笑。
赵一栗不明所以,低头,才发现可能是老师看到了她身上穿着宋润洋的外套,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随便从笔筒里抓了一只签字笔就退回了里间。
几秒钟后她又灰溜溜地出来重新挑了一支,因为刚刚那只签字笔是没有墨的。
宋润洋要一边在她的错题本上写步骤一边给她讲题,他又坐在床中央,赵一栗要看清楚他在纸上写了什么,就只能坐到床的边沿去凑近了看——他脚还受着伤呢,又是主动帮她讲题,她说不出“你能不能再靠我这边一点儿”的要求。
“这一步,弄明白了吗?”她听他讲了一会儿,问道。
赵一栗咬了一下嘴唇,心里一阵黯然,从前初中的时候,他给她讲题都只需要提点一下最关键的步骤,结果现在他这样详详细细地讲,她都没能立刻想明白——不是听不懂步骤,而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能想到用这样的办法,解题思路到底从哪里来的。
冯彬虽然凶,但是有些话还是说得很对,学习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她这样得过且过了一年,和宋润洋之间的距离已经太遥远了。
“这种三角函数变形,是有套路的。”她听他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萦绕,就像是他外套上的香味一样,几乎是要把她给包裹起来,“一开始没思路是正常,多做几次就知道了。”
“但你看你这里,从第二问就乱用定理,这个很容易一分都不给你的。”
“但是,好歹可以写几笔。”她嘟哝道,“总比空着……万一改卷子的时候看岔了,给我几分呢?”
“考场上自然什么小聪明都可以用,但你这是tຊ错题本哎。”宋润洋转过脸来看着她笑,“我现在都怀疑,你是单纯在抄这些错题,还是真的自己把这些题又做了一遍?如果只是机械把题目和老冯的板书再抄一遍,那是在浪费时间,你还不如拿这时间去写文章呢。”
“我没有,我自己做了的。”赵一栗一边说一边心虚,她自己知道确实很多时候她看着太难的题,已经丧失了要去完全探究怎么得出最后答案的想法,只是因为冯彬要定期检查才抄错题,“就是,大部分……”
她抬眼看到宋润洋的侧脸近在咫尺,一时间有点儿恍惚。
这样太亲密了,你又要忘记初中的教训了吗?就是你脑子不清醒成天和他坐在一块儿做作业,后来才发生那么多丢脸的事情。她脑子里有个声音在提醒她,这是危险的、对你很不利的状况。
“专心,赵一栗。”她的后脑勺突然覆盖上了一只手,把她的脑袋轻轻地调整了一下角度,“现在该看题。”
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嗡”了一声,仿佛彻底死机然后试图重启的声响,勉强又听完宋润洋讲完一道被她写得乱七八糟的题之后,她刚想说“今天就这样吧,再讲多了我也记不住”,却看宋润洋已经主动合上了那个本子,看向她,问道:“为什么之前不来问我呢?”
赵一栗躲开了宋润洋的目光,她从床边站了起来,又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已经快到放学的时候了。
“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把基础和中等的题目做好、不丢分,压轴的题,第一小问做出来,第二第三问,能写几笔写几笔,不如拿时间去检查前面。”赵一栗看着窗外沉默了一会儿,说最后一句时才转过身来看宋润洋,露出一个笑容,“和你们已经不一样啦。”
“而且,如果我读文科的话,压轴题也不会那么难了。”她继续说,“什么能力做什么事嘛,太难的题,你就是给我讲十遍,我下次遇到类似的也不一定做得出,何必浪费这个时间呢?”
她听宋润洋问她:“赵一栗,真的在很认真地考虑去文科吗?”
“嗯,”她点头,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我虽然数学在我们班拖车尾,但是去文科班,应该也算是一项挺不错的优势吧?”
“你理科成绩不差,”宋润洋慢慢地说,“看我们的班级排名没什么意义,年级前五十,放在哪个语境里,都不是拖车尾的。”
“我知道,我没有妄自菲薄。”赵一栗回答,“我只是……在想,读文科的话,会不会轻松点儿,高兴点儿。当然文科的局限性很多是客观事实,高考理科可以选文科的大部分专业,而文科几乎选不到理科的专业,所以……我还在考虑。”
有一点她没有说,她这一次下决心要自己做这个决定,而不是毫无自我地跟着父亲的安排走。
那个时候她已经明白,她在人生岔路的每一次选择,它带来的后果,无论是甜美还是苦涩,最终都只能由她一个人去承受,那后果并不会因为父亲的越俎代庖和她的软弱逃避,就也转嫁给父亲去帮她承担。
“这个决定挺大的,”赵一栗对宋润洋说道,“所以,我打算把这学期所有的考试考完,再下定论。”
“嗯,”她听宋润洋说道,“如果觉得理科的压力太大了,那就去文科班吧,学文,你的优势确实很大。”
她看向宋润洋的眼睛,突然觉得自己这一年也不是全无进步。
比如说现在,在考虑文理分科时,她考虑了诸多因素,但这里面没有包含“留在实验班,就可以多和宋润洋做两年同班同学”这一点了。
她真的没有那么依赖他了,她的那个罐子里,现在除了梅子和柠檬薄荷软糖,还有老邢塞给她的麻辣花生、怪味胡豆,林婉婉和她一起分享的五彩棉花糖、草莓糖葫芦……各式各样的,无论格调高低,但能让她获得一份放松愉快的东西。
所以,她不会因为恐惧和宋润洋分开就完全不考虑去读文科的可能,也不会为了能继续和老邢凑在一起玩,就骤然下定去文科班的决心。
“但是,有一点,赵一栗,我觉得你需要考虑一下,”她听宋润洋用很认真的语气说道,“你喜欢历史,喜欢地理,觉得这些文科都是能让你觉得轻松快乐的东西。但是当它们成为了你也必须认真面对、去计较分数的主科,不再是单纯地欣赏,而是要去背诵一个个得分点,去揣摩分析材料的角度,这样的限制,会影响你的这份喜欢吗?”
赵一栗怔然,她感到一丝惊讶,因为宋润洋和她说的话,和语文老师唐恬之前和她的谈心,其实内核是几乎相似的。
唐恬也是问她,如果有一天真的把写文章作为了主业,去计较收入、计较受众、计较其他人爱看什么而不是自己想写什么,她还会不会从中得到快乐。
“我不知道,所以,我还要再想想。”赵一栗最后用轻松的语气说道,她觉得自己此刻脸上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可能不管怎么选最后都要后悔,哈哈。”
但就算要后悔,她也要自己选,就算父亲威胁“要是选了文科,以后你就自己管自己,我们再也不会过问你,不管是现在的学习还是以后的工作”,她也要顺应自己的心。
赵一栗后来给舍友讲述这一天的事时,都只讲到他们讨论了文理分科,下课铃响之后,离开医务室回教室去收拾东西为止。
因为后面发生的一段当众暴怒的插曲,被赵一栗视作了她高中最大的黑历史,哪怕是和舍友“敞开心扉”,她也没能坦诚到那份上。也就是这种自我排解的半夜,她才终于允许自己没有立刻按下“跳过”、把这一天直接中断。
在医务室冰敷了好一会儿之后,宋润洋的右脚可以着地了,但是他眉头皱着,显然还是痛,赵一栗说打个电话让一个男生过来把他扶回去,他又说不需要。
说着不需要找男生过来帮忙,穿上鞋、重新站起来之后,他仿佛不能维持平衡一样,一只手在半空挥来挥去,赵一栗深呼吸一口气,合着刚刚嘴硬半天“我没事了”,最后还是要她扶回去呗?
赵一栗出医务室前就把宋润洋的外套给脱下来了,一只手拿着外套和她的错题本,一只手还要扶着他的胳膊,好在他并没有再把身体的重量交给她很多,她一边走一边叮嘱道:“要是晚上痛得厉害了,还是要去医院看看,千万不要伤到骨头了。”
宋润洋就点头,继续心安理得地让她扶着。好在没有走多久,他们就遇到了收拾了场地、从体育场里出来的同班同学。
赵一栗看徐清来并不在其中,打听了一下,原来他们一走,徐清来就这件事又转手安排给了体育委员和卫生委员,自己比赛一结束就回教室了,说是看篮球赛已经耽误了他学习的时间。
赵一栗皱了皱眉,心想徐清来学习的时间不能耽误,别人学习的时间就可以随便耽误吗?做班长就是成天发号施令?
但每个人的喜好和习惯不同吧,她初中的时候,班主任也曾委婉地提醒过她“一栗,你太喜欢亲力亲为,有时候也要把锻炼的机会留给其他班委”,可见她也不算做得很好,所以她没有对徐清来的行为发表意见的想法。
重点是,搭把手的人来了,她赶紧把宋润洋交给了这些人照顾,自己只抱着他的外套走在一边,保持一个谁看了都正常礼貌、普通同学的距离。
果然,宋润洋下场后,他们班被十一班打得很惨——但是打得很勇敢,没有丢盔弃甲如丧家之犬,仍然在努力找一切进球的机会。这是观众的高度评价,虽然这场半决赛输了,明天他们还要再打一场季军争夺赛。
宋润洋明天能不能上,对他们班能不能拿到那张第三名的奖状,不说是决定性因素,肯定也是关键性因素,刚刚一回到教室,宋润洋都还没有回座位,赵一栗就听到徐清来追着宋润洋问:“老宋,明天还能打吗?”
赵一栗又皱了一下眉,她觉得这话听着不太舒服,哪怕先关心一句“扭伤严重吗”呢?
不止她一个人这么想,徐清来刚刚这么说,就有好几个女生开口:“人都还不能正常走路呢,就说明天就上场,太强人所难了吧?”
“哎呀,这是老宋啊,宋神,又不是一般人。”徐清来一点儿都没有觉得自己的问话不体贴,笑嘻嘻地说道,“哎,老宋,咱们高中三年就那么几次大型集体活动,为了咱们整个班的班级荣誉,能上还是咬咬牙、拼上一拼吧?”
除了他,居然还有几个男生附和。
赵一栗深呼吸一口气,她感觉胸口tຊ的火已经被徐清来这种无所谓的语气推波助澜烧到了喉咙,但是她勉强让自己先咽了下去,毕竟宋润洋都还没有表态呢。
班里很多人都和赵一栗持差不多的观点,觉得如今取得这个成绩已经很不错了,宋润洋都扭伤了脚,没有必要明天硬撑着再打一场。
“啧,要不怎么说都是姑娘呢,妇人之见,眼睛里只知道心疼你们的男神,就没点儿集体荣誉感啊?正是因为一路走来不容易,所以这个时候放弃,是一个人浪费了其他所有队员的努力,才太可惜了呀。”因为激动发声的基本都是女同学,徐清来就笑着给自己找台阶下,“哎呀你们激动什么,宋神都没有说话,你们还有他明白他自己身体情况啊?”
赵一栗为了掩饰自己此刻脸上的表情,是背过去在收拾自己的书包,所以她也就不知道宋润洋是用什么表情说的这句话:“我觉得还行,应该可以打,明天早上起来再看看吧,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赵一栗感觉心里的火“蹭”的一下子就窜上了头。没问题?那刚刚内场里说痛、在医务室也说痛、手摇来晃去一定要人扶的人是谁?
“你们瞧瞧,就说你们是大惊小怪小题大做吧,宋神完全没有问题的——”
徐清来的话还没有说完,赵一栗就把手里的几本书狠狠地砸到了课桌上,一声闷响,在不少人都已经离开的教室里,这声音是很容易吸引人注意力的。
“我觉得,这不是大惊小怪,也不是小题大做。”她转过身去,此时她虽然声音发抖,但都还尽量使用的一个平静的口吻,只是声调不免比平时高一些。
“听他说?他是专业医生吗?他去拍片子了吗?医务室就只是简单给他冰敷镇痛了一下,再开了一瓶跌打损伤药,你敢打包票他如果明天带着伤上场,不会出事、受更严重的伤吗?你现在撺掇他上场,你有能力为后果负责吗?”
说完后,赵一栗深呼吸一口气,提醒自己说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她不应该显得太激动。但是她没有想到,徐清来换了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调侃她道:“哎,赵一栗,掌柜的,这么激动啊?真看不出来,你平时不都和老邢待在一块儿吗,什么时候又凑老宋跟前去的,要不怎么说是文青呢,这心真是一会儿在这儿、一会儿在那儿的,都把我们给看糊涂了”
“徐清来——”
赵一栗刚想开口,听到宋润洋要插嘴,她抢在宋润洋说第二句前大声喝道:“你少在那里转移话题!”
赵一栗这个时候是真的生气了,她环视了一下教室,看到体育委员和几个上场的篮球队队员都还在,说道:“今天受伤的不管是任何人,哪怕是你徐清来倒在了内场,我也会站在这里为你说同样的话,从小组赛到今天半决赛,我在外场做的所有事,反正我是问心无愧,每一个上场的队员我都尽心尽力地照顾了,我一个人不够,我还叫了其他女生,我一点儿都不怕你们说。”
她听宋润洋又轻声唤了一下她的名字,用的是之前在球场上安抚她的那种口吻,但是她现在的火气已经彻底被点燃了,也就不管不顾地继续往下说。
“我相信不管是我,刚刚反对的人都是觉得,没有必要为一场学校班级间的比赛去冒给身体造成伤害的风险。如果你说我是小题大做,那我告诉你,我从前的腿因为车祸伤到关节,几乎停课复健了一整个学期,毫无起色,最后不得已,又做了一场手术,到现在也不敢再剧烈运动,有这样的经历在前,今天这个小题,我还真就大做了。”
完蛋,不该说这个,赵一栗说起那段经历又觉得心里泛酸,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眼泪又有往眼眶外面涌的趋势。
“赵一栗……”她本来就越说越激动,这时候突然听到宋润洋又在轻轻地喊她,还打算站起来,一时间情绪上头,转过头暴躁地大吼一声,“你给我闭嘴!坐下!”
宋润洋愣了,慢慢地坐了下去,一只手握拳抵在嘴唇边轻咳一下,然后就真的不吭声了。
“哎呀,这个,哈哈哈赵一栗同学,别发火,别这么极端嘛,”徐清来讪笑道,“这个,就算我没有想得很好,但出发点也是为了咱们整个班的荣誉,你看——”
“说起这个我更想问了,徐清来,大班长。”她气不打一处来,抱着双臂开始了冷笑。
“我倒想问问你,从这个篮球赛开始准备,训练是体育委员和宋润洋他们每天自行组织的,你没有参与;一场场打积分是上场的队员打下来的,你没有上场;场外是我带着几个同学忙上忙下,从拉拉队到打扫卫生,你没有管过哪怕一场后勤吗?哦,你就出了一条标语,连对仗都是我和老邢来调整的,就算是今天事发突然楚湘专门拜托了你帮忙,我看你也没有留到最后,早早地就回了教室了。”
“恕我直言,徐清来,”她一字一句地问,“你口口声声在那里拿集体荣誉感绑架人、嘲笑人,你真有资格谈论这几个字吗?就凭你是班长吗?至少代表我个人,我不服气。”
无论是真的哑口无言,还是被她这样如同连珠炮一样暴怒和质问吓到了,徐清来一时间没有再说出其他话来,只脸色难看地立在那里,教室里也完全鸦雀无声。
“至于你!”赵一栗的脾气还没有发完,她回座位才发现,宋润洋的外套还在她那里,于是把它一把抓起来、气势汹汹走到宋润洋桌边,把外套揉成一团,直接砸到了宋润洋身上,拉链撞到课桌边沿,一声脆响,“你特殊,你牛逼,今天还痛得走路都要人扶,明天就能上场去打球。”
“随便你怎么折腾,明天场上发生什么都不归我管,十几年后等你不年轻了、开始为从前肆意妄为受的旧伤还债了,更不归我管!”她被情绪牵着走的时候和她父亲如出一辙,才不管自己嘴里都在说什么,只顾当下的痛快,“谁爱管谁管!反正我才不浪费时间给自作自受的人!”
她暴躁地甩被宋润洋拽住她的一只手:“放开!你放开!”
“赵一栗,”她在用力想甩开宋润洋,结果他又上了一只手,一只手抓她的一只手腕,把她钳在了身边,手上用了力,但是声音是在哄人,让她知道,她又被当他家里的那些比他小的孩子对待了,“别哭了,别哭了,你不要生气,刚刚是我没想明白,我乱讲的,我错了。”
赵一栗低头看宋润洋嘴角好像还在往上扬,气不打一处来:“你是觉得什么地方很好笑吗?”
宋润洋闭了一下眼睛,他低下头,再抬头,抿着嘴角对她说道:“我明天不打那个球了,不管觉得好不好我都不打了,你觉得不放心,我晚上就去医院看急诊,我向你保证,赵一栗,别生气了,别哭了,我不好,对不起。”
“不是什么大事,好不好?”见她没有那么激烈地要甩开他了,宋润洋才松开一只手,递了一张抽纸给她,小心翼翼地又对她说,“别急,没事的,不要哭了,我明天不会上场了。”
赵一栗都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哭的,她接过纸巾胡乱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然后又用力去甩他的手,不想他再这么抓着她。
“我说了随便你,关我什么事啊?”赵一栗皱眉,想了想又大声强调给周围的同学听,“我只是觉得这个代价太不值得,谁来我都会觉得不值得的。”
“我知道,”宋润洋又递给她一张抽纸,“你不是因为我才这样,谁这样你都会因为觉得不值得伤心生气,我知道。”
他这话应该也是说给还在教室里的同学听的,赵一栗小松了一口气,她知道,宋润洋说一句话,比她辩解十句管用多了。
“那你放开我。”赵一栗嘟哝道,她气还没有消,含着眼泪瞪了宋润洋一眼,又挣了一下,“放开我,宋润洋。”
宋润洋这才放开她,又给她递了一张抽纸,他手长,伸过来就像想直接给她擦眼泪,她赶紧后退一步,自己把纸拿过去重重地擦脸,把脸颊擦得火辣辣地疼。
此时的赵一栗其实有点儿尴尬,徐清来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但还有不少人在看他们这个方向,表情不一,她不知道怎么才能自然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回自己的座位去。
“哎,这事儿,搁我我也生气、也委屈啊。”就在这个时候,楚湘突然出声,声音一如既往地清脆爽利,“老冯点的体育委员在场上比赛,掌柜的被徐清来安排负责后勤,这事儿大家都看在眼里。内场出了什么事情,掌柜的第一时间处理是尽本职工作,班上tຊ的事情,本来谁都能发表自己的看法,有不同想法再正常不过了,我反正觉得,只有无聊至极的人,才会想歪了、瞎编排。”
“说起来我更来气了,”楚湘抱起双臂环视周围,“当时内场混乱一片,掌柜的娇娇小小一只拼命挤进去,在内场的男生堆里忙里忙外的,我看着都怕人踩到她,要不是老邢冲过去喊一嗓子,我看当时都没有人想着去搭把手,要我看,哼!你们没有一个人比老邢靠谱!只有老邢知道心疼姑娘!”
“而且谁都知道掌柜的责任心强,不管是谁,这会儿说没事了、明天上场又受伤严重了,她可不得把一大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觉得是她在医务室没有问清楚医生、没有及时拦住人、没有考虑周全,那难受劲我想想我也炸!你说!你就为了耍帅,干的是什么事啊宋润洋!搁谁也要被你给气死!”
楚湘啪的一声响亮地拍了一下宋润洋的桌子,就像法官落下了法槌:“给掌柜的道歉!也给刚刚担心你、为你说话的大家道歉!”
宋润洋轻咳了一声,向四周说道:“让大家担心了,对不起,这件事是我完全没有考虑周到,我想就算没有我,其他队员也会给大家奉献一场精彩的比赛的,我相信大家的努力和实力。”
“我,我不用了。”赵一栗摆手,她发脾气的劲已经过了,就像泄了气的河豚一样,脸上的红晕一半是因为哭,一半是觉得自己的这顿火发得有点儿丢人。
但宋润洋又抓了她的手腕,轻轻晃了两下:“都是我的错,你忙了一下午,我还让你生气,又惹你哭,赵一栗,对不起。”
说完这句话,他就松开了她,一双眼睛仍然把她望着。
“哼,你道歉了,也不一定原谅你,是不是掌柜的?”赵一栗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感觉楚湘过来揽住了她的肩膀,就像一只狡黠的猫咪蹭自己的毛绒玩具一样蹭了蹭她的脸,然后又冲宋润洋怒目而视,“走掌柜的,我心疼你,我们去吃好吃的,你吃冰淇淋吗?心情不好就要吃甜食,那边开了一家特好吃的冰淇淋,就是贵了点。”
楚湘一边强调“贵了点儿”,一边直接地冲宋润洋伸手,纤长的手指暗示性地摊开,还挤了一下眼睛。
“我请客。”宋润洋从善如流地掏出钱包来,抽出一张卡递给楚湘,“还有谁想吃,我都请了。”
“密码我生日。”他轻声说道,“不到一定数额不需要密码。”
“你,”楚湘又拍拍桌子,笑得娇俏明媚,“看不起我们的胃,这很不好。”
宋润洋也跟着她笑,看了一眼变得没精打采、低头躲他目光的赵一栗:“那让她刷,她知道。”
“有人买单就行,走走走,免费的冰淇淋谁不吃啊?”楚湘快活的笑声打破了班上刚刚有些凝结的气氛,“要吃的都跟我们走咯!住校的可得跑快点儿,不然赶不上一晚被老冯骂,我可不管。”
“卡你帮他保管啊。”刚出教室,楚湘就把那张卡塞到了赵一栗手里,理直气壮地说道,“你负责结账,我负责吃,所以当然是你拿了——掌柜的,我要是你,就转身去隔壁商场给他把卡刷爆了出出气,哈哈哈哈!我开玩笑的!吃冰淇淋应该刷不爆吧?”
“老宋的卡,你把那冰淇淋店给包场了,估计都刷不爆。”听说能蹭冰淇淋吃,刚刚一直因为赵一栗发火躲在一旁的老邢也乐呵呵地凑了过来,“掌柜的,楚湘刚刚都表扬我靠谱了,那我能吃两个吗?”
“滚啊,你怎么不吃十个,晚饭都省了!”赵一栗心情这才缓了一点儿,虽然并不想吃冰淇淋,但还是被楚湘和老邢一左一右地夹住,朝校门外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