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赵一栗那里吃了颗定心丸之后,老邢很高兴。
睡得好、吃得香,课间还坐在座位上一边看新买的杂志,一边兴高采烈地哼歌:“听雨的声音~一滴滴清晰~你的呼吸像雨滴渗入我的爱里~”【注1】
“换个碟!”而赵一栗则浑身散发着低气压,眼下挂着明显的黑眼圈。
从早上来教室坐下她就一脸的肃杀,再加上昨天半夜气势汹汹发来的消息,老邢都不敢惹她。
老邢那时候已经完全了解了赵一栗,知道她平时在班里除了上语文课之外都一副闷葫芦样,说话和颜悦色轻声细语的,那都是对关系算不上熟的同学的伪装。
和赵一栗越熟,她越放心大胆和你露出本来面目,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岂止是“泼”这种字就能概括的,丫就是一个阴晴不定、拿朝天椒浓缩粉做的炮仗,要想不点燃那根引线,得拿出十二分的小心伺候。
“您,您说换什么碟,您点啥我唱啥。”老邢小心翼翼地给赵大掌柜当点唱机。
然后他被恶狠狠地瞪视了:“那你还是闭嘴吧!”
“咋了,咋了这是。”老邢手足无措,怎么老宋那边的危机刚刚解决,他又不明不白地把赵一栗给惹了,最近真是水逆了吗,“掌柜的,有啥不高兴你说出来,说破就无毒。”
赵一栗当时正在和老邢一起看《大明王朝1566》看得起劲,老邢用电脑把电视剧下载下来放手机里,他们中午吃饭的时候就一边看一边高谈阔论,老邢特别喜欢模仿严世蕃的台词,赵一栗听多了,差点脱口也模仿着严世蕃骂出一句“说你X个头!”
这种事怎么说出口啊!她伸出手摸摸自己的脸,觉得又有点儿烫,看老邢的眼睛就更像在试图直接用眼神杀人了。
在经过将近一整个高一的“隔离宋润洋方针”后,赵一栗挺有信心、甚至还带点儿得意地判断,宋润洋对她的影响,可谓是肉眼可见的降低。
她甚至还给自己下了个难得乐观的结论:她大概也许,已经没有那么喜欢这个人了。所以,只要再这样把这个方针忠实执行下去,说不定到明年,她就能彻底摆脱这场暗恋了。
结果,事实证明,这都是假象。
宋润洋昨天就这么开玩笑式的朝她靠了一下,她在床上翻来翻去、直到大半夜都没有睡着也就罢了,好不容易在凌晨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还做起了和他有关的梦。
梦里的宋润洋依然是打着伞靠近她,而且这个距离并没有在稍微拉近后就结束——毕竟他们身高差那么多,他刻意弯腰就会一下子显得比平时近很多。
梦里的宋润洋穿的是校服,而赵一栗依然因为背后是墙不知道该如何后退,她呆呆地看着他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能看清他脸颊上每一处被雨水暂时打湿的皮肤,直到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她自己的影子,直到能看清他一根根的眼睫。
然后刚刚还清晰无比的一切一下子又模糊起来,她感觉现实里宋润洋因为笑着询问她而呵在她耳朵轮廓上的气息,已经尽数流连到了她的嘴唇上,赵一栗甚至还没有分辨出这是不是一个吻,就从梦里惊醒了。
她惊恐地连滚带爬下床,去卫生间拿毛巾直接用冷水弄湿了,盖在了自己此时仿佛能煎鸡蛋的脸上,又去厨房倒了一杯温水“咕嘟嘟”地灌下去,一边喘粗气一边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做这种……这种梦。
初中她最喜欢宋润洋、满脑子都是怎么能多和他待一会儿的时候,也没有梦到过那么亲密的事情。她的梦基本都是在延续班里的一些日常,最多不过两个人一起漫无目的地走在某处田野之中,连手好像都没有牵。
重新回到床上的赵一栗懊恼地滚来滚去,几乎再也没有睡着。她把脸全部埋进枕头,绝望地自我诊断道:看起来这份暗恋完全没有痊愈,反而还不知不觉在角落往羞耻的方向恶化了。
但治也好治吧?在一上午的阴沉郁闷之后,赵一栗自我开解道:这都是因为她这段时间因为各种奇葩的原因、和宋润洋距离突然有所靠近的缘故,所以只要后面继续杜绝接触的机会了,她也就不会再做这种羞人的梦了。
不过,平心而论,这梦回想起来,除了害羞之外,还挺开心的。她心里有一个角落在小声地说,现实里反正的没指望,做做梦都不行吗?
不行,绝对不行,她立刻严格地对意志不tຊ够坚定的自己警告道,她好不容易获得了将近一年的平静,绝对不能因为任何原因再深陷进去、重蹈覆辙。
很快,班长来找到赵一栗说班级篮球赛的事情,赵一栗点头,说道:“宋润洋已经和我说过啦,大家都很热情,啦啦队的人数完全不用担心。”
然后她看到班长沉默了一下,然后挤出了一个笑容来,说道:“那你都提前做了一些准备,是最好的了。”
“我知道大家都服老宋,他厉害嘛,但赵一栗,呵,赵掌柜,毕竟我才是班长,所以作为班委,比起听老宋安排,你该先听我安排的。”
赵一栗感到困惑,心里觉得不都是在说为班里加油的事情,谁来和她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是这样,我是觉得如果老宋和我想法不一样,你不就做白工了。”班长笑容可掬地解释道,“也是怕你辛苦嘛。”
“还好,宋润洋也只是说需要啦啦队,没有额外提什么要求。”赵一栗也没有多想,点点头说道,“班长,那你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吗?”
于是她拿本子记了班长对于横幅标语的一些设想,表示她放学后就去联系附近的打印店。
她已经在那个记事本上记了一条:正午那么热,肯定还需要水,她打算还是给队员准备常温的运动饮料,给去加油的大家准备冰镇的矿泉水。
这时候,他们的班长已经不是冯彬当初在高一上学期直接指定的那位。在当初第一次班委选举的时候,一个叫做徐清来的男生展示出了十成十的热情和劲头。
徐清来是住校生,所以他先是和所有住校生套了近乎,然后又和走读生挨个谈话,赵一栗也被他找去提了“投一票给我”的请求。
班里很多人当时都觉得,其实谁来做这个班长都没差,徐清来都做那么多努力了,也就给他一个面子选他吧。所以徐清来最后以绝对的优势碾压了原来的班长当选,还发表了一番满满激情的就职演说。
冯彬不是一个喜欢频繁更换班委的班主任,对于实验班来说,这些学生日常也基本上不需要依靠这种体系来管理德行操守。
所以那次班委选举结束后之后,他就对大家说,这个班委的名单,除非大家有很多意见要求必须换人,或者班委自己觉得不想当了,他都不打算再大规模搞选举——所以此时,徐清来已经当了实验班一班将近一年的班长。
大家对这件事没有什么意见,徐清来也干得不错。
其实除了一些活动,班级里班委们的日常存在感是很低的,客观地说,徐清来在班上,无论是人气还是影响力,都远远不如什么名头都没有的宋润洋。
这是没办法的事,学生时代就看那么几个单纯的维度,成绩、外貌、从日常吃穿住行和举手投足所透露出的家庭情况……反正宋润洋都站在金字塔的尖尖上。
他当然不会毫无瑕疵,但热衷造神是很多人的天性,就算他有点儿缺点,也就被这些造神的人基本手动忽略掉了。
赵一栗那时候偶尔能感觉到,徐清来其实挺介意大家开玩笑说宋润洋是他们班“在野的班长”。
她觉得,也不能怪徐清来。这个人也算是年级前十的常客,在班上稳定在前五名,已经算很优秀了。只是宋润洋的理科太变态,题难度一上来就能把其他人都远远甩开,风头也就自然盖过其他人。
就像班里那些成绩好、但就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楚湘好的女孩子难免会觉得失落一样,男生在这方面也不可能说就完全没有争强好胜的心,冯彬还总是鼓励他们要良性竞争嘛。
至少,人家还有这个心气在争,所以赵一栗那个时候对于徐清来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她觉得自己这种已经完全没有冲劲的、打算得过且过的,才是不好的学生。
篮球赛的小组赛,阳光开始金灿灿地铺满整个操场的时候按时开幕了。作为实验班,在体育上比不过平行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冯彬在班会上都开玩笑,说“我们就和隔壁二班比个高低,别得倒数第一就行了”。
虽然如此,赵一栗还是很尽心了做了各种准备:班长要求的加油横幅早早就做好了、倡议女孩子们在有比赛的正午尽量去加油并统一校服的配色、买水、准备装了应急处理伤口和预防中暑的药品的小医药箱。
第一场比赛后,她看到参加比赛的男生脱了外套直接丢到地上,路过的人有时候也不注意乱踩上几脚,看着怪难受的,于是她又去找了个大纸箱放在旁边,并挨个提醒上场的人,那个箱子是专门给他们放衣服的。
宋润洋打第一场比赛的时候,就在上场前把他的外套脱下来,直接递给了站在场边的赵一栗。
“我外套里有手机。”他对她说道。
“哦,好!”本来是准备给他把外套折好放在旁边的,但宋润洋说有手机,赵一栗先是隔着衣服摸到了手机在哪个口袋里,然后又再把外套叠好、之后就一直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抱着,怕没留神把他手机给弄丢了。
之后每一场比赛,宋润洋都把外套脱下后递给她保管,她依然是伸手摸到有手机,便没有把他的衣服和其他人的一起归置到纸箱里,就老实地给他抱在怀里、直到球赛结束再还给他。
赵一栗完全不懂篮球,也从来没有因为宋润洋喜欢打球就去了解,因为她打心底里不喜欢看这种对抗性太强的比赛,会觉得很紧张,心脏一直被比分的起起落落牵着走,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尤其是宋润洋还在场上——宋润洋显然是他们班篮球队的主心骨,她都看得出来,外班的那些人也看得出来,很多时候她都觉得是一群人围着宋润洋,他在间隙里闪转腾挪、看得她心惊肉跳的,一边觉得他厉害、希望他能赢,一边又好担心他受伤。
赵一栗发现,因为有宋润洋,其实根本不用担心啦啦队人不够的事情。好多外班的女生也中午不睡觉、都挤到他们这里看宋润洋打球,一声声喊得比他们班都大声热情,宋润洋进一个球,女孩子们的欢呼能在操场之间回荡好久。
肆意张扬的青春啊,赵一栗只偶尔跟着自己班上的人喊几声,她大部分时间都是抱着宋润洋的外套,紧张地看着比赛的全程,然后带着一丝羞涩和不安意识到,她居然也能从他的外套上闻到那种他身上的香味。
为了验证是不是只有自己能闻到这个香味,她还叫来了林婉婉,两个人找了个借口,鬼鬼祟祟去了无人的角落,林婉婉本着科学严谨的态度把宋润洋的外套嗅嗅了几下。
“就一点点那种洗干净的衣服的味道吧,”林婉婉好奇,“一栗,你到底能闻到什么味道啊?”
赵一栗就结结巴巴的,她说不出具体是什么感觉,最后只嘟哝“行吧那就确实不是普通的洗涤剂味道”,又溜回了赛场。
被宋润洋带着,他们班的比分磕磕绊绊的,但赢比输多,渐渐地,大家士气越来越高,居然产生了拿一个奖杯——也就是前三名的渴望。
每一场比赛结束,下场的宋润洋可以说是立刻就被人里三层外三层给包住:激动的可不只是脸颊绯红的姑娘们,在场外跳来跳去的男生有时候更兴奋,全场最羞耻无下限的口号就是他们自发嚷嚷出来的。
赵一栗在这个时候都不参与,她觉得一个篮球队,肯定不是宋润洋一个人撑起来,这个成绩是大家努力的结果。
她专门和班里几个关系不错的女孩子商量了,宋润洋那边自然有很多人会去照顾,她们就把其他队员给照顾好,不要让他们觉得有被忽视的感觉。
所以,在宋润洋被花蝴蝶一样的女孩子们淹没、各种各样的饮料从不同的角度递上去的时候,赵一栗在一瓶瓶地给其他累得够呛的队员发运动运料、关心他们有没有擦伤需要处理、需不需要喝防中暑的药;以及时刻盯着手腕上的表,适时招呼还在操场上兴奋不已的大家回教室去上课。
其实有时候,她会觉得这些活不该她一个人做,天气好热,她也会累。但体育委员也在场上比赛,班长好像打算当甩手掌柜,而她受不了那种无序混乱的感觉,便自觉地把能包揽的都包揽了。
“赵一栗,我的衣服。”在人群基本散去、她跟着安排好的同学打扫球场边他们班待过的地方时,宋润洋就会摆脱那些围着他的人走过来,冲她伸手。
赵一栗把外套还给宋润洋之前,还会先摸摸兜,确认手机还在,再把叠得整齐的外套递给他。
“没烟吧?”第一场打完的时候,看她在摸他外套的口袋,宋润洋还和她挑了一下眉毛。
“切,你能傻tຊ到把烟放这里?”赵一栗觉得他这话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撇撇嘴,“我说了,我管不着你抽不抽烟,反正有害健康,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她又想起那天他突然靠近她的事,一阵不自在,背过身去不理他了。
宋润洋就笑,拍拍她的肩膀让她重新转过身来,然后问:“赵一栗,我的水呢?”
赵一栗愣了一下,说道:“那么多人都给你水呢,我就没有给你留。”
“她们给我的都是冰的,”宋润洋带了点委屈和她讲,“刚剧烈运动完,不想喝太冷的。”
“那确实最好不要喝冰的。”赵一栗点头,她看向自己手里没有喝完的矿泉水,虽然一开始是冰镇的,但这会儿摸着已经不冷了,只是她都打开喝过了,怎么可能递给他解渴,“我给你去小卖部买一瓶?”
她看宋润洋摇头,说道:“我回去再喝吧。”
赵一栗后来就记得,每次比赛前都先提前拿一瓶常温的运动饮料放在手边,还提醒其他人不要随便拿,之后把它和那件总是放手机的外套一起递给宋润洋,看他拧开一口气喝大半瓶,再给他递一包纸巾擦汗。
赵一栗想压抑内心的涟漪,但她心里总能因为能在这种时候照顾到他小小的雀跃。
但涟漪散去过,她就会转身扎进女生堆里和大家一起走,她才不要和宋润洋一起回教室,脱离球场这个需要她照顾大家的地方,她就不好和他待在一块儿了。
宋润洋带着他们班的篮球队打进半决赛的时候,连隔壁的二班都跟着欢欣鼓舞、与有荣焉,这是那么多年以来,实验班第一次在篮球赛也能和平行班比比高下。
怎么说呢,两个实验班平时考试都激烈竞争、你不服我我不服你,都想在成绩上碾压对方一头,但这个时候,自然就是作为“实验班”这个整体在对抗平行班了,对内对外的矛盾拿捏得十分顺滑到位。
但他们班运气不好,半决赛抽签就抽到了最有冠军相的十一班,这个班的好几个篮球队员都是校队的。
“我听说那个班从小组赛打球就挺脏的。”看了几场球赛,小白如赵一栗也能念叨几句她可能自己都不太明白的“术语”了,她很担心,对林婉婉说道,“赢不赢的我觉得都无所谓,我怕受伤。”
“哎,你安心,宋润洋要是想,那校队他也能进。”林婉婉知道赵一栗虽然一句没有提宋润洋,但字字都是在担心宋润洋,“再说了,大家都看着呢,还有裁判盯着,不至于不至于。”
赵一栗就抿嘴唇,她感觉最近不知不觉的,情绪又开始被宋润洋开始带偏,但是她总不能不让他把外套递过来、不让他找她讨水喝,他把各种事都做得光明正大,她要是扭扭捏捏只会显得自己心里有鬼。
“我就做好我的后勤,”她捏着筷子,对林婉婉下决心道,“我也只能做这些,球场上的事情,他们男生自己看着办,我们也是外行,担心也没用。”
“对呀,就是这样。”林婉婉拍拍赵一栗的手背,“宋润洋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别害怕。”
“我不是只担心他。”赵一栗急急地强调,“场上的所有人,我都担心的。”
“好,好,你都担心。”林婉婉知道这句话是赵一栗说给她自己加强心理建设的,“小赵同志就是成天操心太多,脸都操心白了,偏偏家里的老宋也不知道给你省点儿心,哎。”
“不说了不说了,”看赵一栗又鼓起了脸要着急,林婉婉适时刹车,“吃饭吃饭,你看你都没吃几口,我待会儿给你买串草莓糖葫芦吧。”
高一下学期的篮球赛半决赛在周四,决赛在周五,场地移到了室内活动场,学校不再紧巴巴地把比赛放在中午午休的时间,而是大方地直接拿出了下午的最后两节课,而且倡议全年级都来观赛。
赵一栗他们班是实验班打平行班,又有宋润洋和几个校队的人,关注度自然高,他们场地边上围的人明显比隔壁要多得多。
还没有开打,赵一栗就觉得心里狂跳,为了不让自己太紧张,她离开教室时干脆抓了一本数学的错题集,心想开打之后她就找个角落猫着、等结束后知道个结果就行,不然她这颗心脏怕是比赛还没有打完就直接跳出了喉咙。
队员进内场准备,赵一栗因为要组织安排全班的其他同学,就站在看台的第一排指挥大家拿横幅,距离内场很近。
宋润洋进场后,还是习惯性地把外套脱下来,隔着看台的围栏递给她,她低头看着他又半跪在围栏里最后检查运动鞋的鞋带,犹豫了好久,还是小声喊了他一声:“宋润洋?”
“嗯?”他站起来看向她,“怎么啦?”
她想说,一路走到这里,这已经班里所有人都没有想过的结果了,所以赢不赢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别受伤。
但是这话卡在她喉咙里,她觉得自己没有资格代表全班,所以最后只能说道:“加油。”
然后她看他笑、点头,还伸出手——一瞬间,她以为他要像从前那样,带着兄长式的温柔揉一下她的头发,但最后他的手在空中平移了一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每次露出这种笑容,都能安抚到她因为焦虑而过速跳动的心。而赵一栗这一次的担忧,不是因为令她父亲失望的排名和成绩,也不是她遥遥无期的身体康复状况,她这一颗心,都是因为担心他而摇晃不安。
开打之后,赵一栗发现自己真的不敢看,手里的错题集也是白拿,一点儿都看不进去。
十一班的几个校队成员不但打得凶狠,还配合得很默契,给人一种他们今天就是憋着劲、要替天行道、把平时高高在上的实验班给收拾一顿的感觉。
而还有一份反击之力的宋润洋,自然是从一开始就被他们“特殊照顾”,被缠得没有什么发挥空间不说,好多次赵一栗都感觉他的动作被干扰得非常不稳当。
“没事,没事掌柜的。”赵一栗被楚湘在耳边提醒,才发现自己的十指都已经深深地掐进了怀里宋润洋的外套,把手感很好的布料给揉皱成一团,“喝点儿水,你脸比纸都白,放松放松。”
“谢谢。”她感激地接过楚湘从她的保温杯里倒进杯盖的一些温水,但还没有喝进嘴里,就听到了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尖叫的一声尖锐口哨。
赵一栗猛地抬起头,手里的水直接撒了一身,还溅了好些到楚湘身上,她都顾不上道歉,因为正好看到宋润洋因为躲不开几乎紧贴着他的包围圈,脚下被十一班的一个人给狠狠地绊了一下,已经摔倒了地上,而且没能立刻站起来。
而且混乱里,还有个十一班的人趁机抬起脚,宋润洋的头就在那个人的脚边。
“宋润洋!”赵一栗什么都顾不得,她抓着围栏尖叫了一声,“他要踢到你了!”
她不知道宋润洋听没听到她的提醒,无论是出于本能还是因为提醒,他都伸出手去保护了自己头,避免了二次伤害。
“赵一栗,你那里是不是有药箱!”她听到体育委员在内场喊她,赶紧点头,把手里的外套递给了身边的楚湘:“麻烦你帮他保管一下——里面有手机的!”,然后抓着药箱和一瓶水,就朝内场飞奔。
差一点想直接翻围栏,但她个子矮,腿也就短,她最后还是绕了一下,从正确的入口冲了进去,那时候班里好些人已经直接翻围栏过去了,还有外班的凑热闹,她一时没有挤进去,便暴躁地大喊起来:“你们让开啊!”
她终于挤进去的时候,宋润洋已经坐了起来,在班里几个队员的照顾下检查伤势,赵一栗看他手臂和腿上都是擦伤,手肘直接擦破了一大块皮,便赶紧打开箱子找棉签,皮外伤都不算什么,关键是有人试图把他扶起来被他拒绝了,她听他说了一句:“应该是扭伤了,先不要动。”
“哟,不至于吧宋神?”就在赵一栗跪在宋润洋身边先给他用碘伏棉签简单处理外伤时,十一班那几个校队的人居然也还挤过来凑热闹,“都说宋神只是不想进校队而已,现在看起来,至少体质还是差了点,哈哈哈哈。”
“有你们这么打球的吗?”赵一栗抬起头辨认出了其中有一个人,就是那个宋润洋倒下后还试图踢他一脚的男生,气得浑身发抖,都没有等宋润洋说话,就大声呵斥道,“你们这是打球还是在打群架啊?流氓吗?”
她这还是第一次当众这样激烈地骂人,手里的棉签都差点因为发抖没拿住。她这个暴躁的脾气显然继承自父亲,但她又同时继承了母亲的软弱,综合在一起,就是会一边大喊大叫一边忍不住落下眼tຊ泪。
她觉得这个时候哭好丢脸,但是她克制不住地红了眼睛。看到那几个人居然还不要脸地往他们的方向走,而一旁的冯彬好像在和裁判交涉什么、暂时没有注意到这里的混乱,她下意识地站起来,想用自己把这群带着显然恶意的人和受了伤的宋润洋隔开。
领头的仿佛是他们班的队长,走过来就像一座铁塔一样矗在赵一栗面前,笑嘻嘻地说:“嚯,不愧是实验班的,随便拿个高帽出来就吓死人,同学——你没看过打篮球吗,不小心犯了规而已,是你们这些好学生皮太脆了,一碰血就空,怪谁啊?”
“就是,让你们一个三分不就行了,反正分差那么远,”在周围情绪更加高昂的指责声里,那个差点踢了宋润洋一脚的男生用无所谓的语气说道,“要不待会儿你和裁判闹一闹,看他能不能让你们多罚一个,但没了宋润洋,你们班还投得进去球吗?”
赵一栗牙都咬紧了,手也攥成了拳头,她正想再不管不顾地骂一句,胳膊却被拉住了。
她抬起头,发现宋润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受伤的那只脚虚虚地点在地上没有受力,但就是这样,他一边把她拉到身后挡起来,一边抬了一下另一只手臂,平静地说道:“女孩子没怎么看过球,觉得严重、心里着急很正常,球场上的事,待会儿看裁判怎么说就行了。”
赵一栗听出宋润洋这是息事宁人的意思,她好生气:“是他们太过分了,肯定不止我一个看到那个人——”
“赵一栗,”宋润洋松了一下劲,从握着她的手臂改成了揽住她的肩膀,这让他把身体的一部分重量交给了她,“我手上的伤还没有处理完,右脚踝也痛得有点儿厉害,你陪我去趟医务室吧。”
“哦,哦。”赵一栗这才反应过来,她不该情绪上头,她是来给他处理伤口的,而不是来跳着脚吵架的,“对不起。”
“不是大事,好不好?”他小声在她耳边说,温柔的声音像一根羽毛拂过她的刚刚仿佛被一只手给攥紧的心脏,“是我不好,脑子一热,想和他们争这口气,你不要再和他们起矛盾。”
赵一栗被宋润洋安抚得冷静了一些,她点头,安静下来,看宋润洋开始和体育委员简单交代之后替补上场该怎么打。
她想,班里不少人都因为宋润洋受伤而生气,此刻如果从她开始爆发冲突,好好的篮球赛就丧失了友谊第一、互相交流的初衷,演变出恶性矛盾就不好了——虽然,她觉得这份初衷,十一班的那几个人从开始就没有。
“哎呀,老宋你这么高的个子,掌柜的架你多吃力啊!”就在赵一栗想把宋润洋扶着离开内场的时候,老邢不知道从哪里跑了过来,冲四周吆喝道,“我说你们有没有点儿眼力见啊,大男人在那里傻站着,上药的事情姑娘来也就罢了,搬人也让姑娘来啊?”
赵一栗这时候也后知后觉自己现在和宋润洋有些太亲昵,有男生来搭手,她赶紧把宋润洋搭在她肩膀上的手送出去,然后开始收拾地上的小药箱。
临走,还是忍不住,赵一栗回头恶狠狠地又瞪了那几个十一班的人,心里说我记住你们的脸了,我要记仇。
回到看台上,赵一栗帮宋润洋把手臂和膝盖上的几处擦伤都简单处理好了之后,班主任冯彬也过来关心宋润洋的状况,问他受伤是否严重。
“小伤,”宋润洋笑着回了一声,但顿了一下,赵一栗蹲在他脚边收拾药箱,听他又说道,“但我脚踝确实疼,我想去一趟医务室——你们不要全部挤过来,小心踩到人。”
赵一栗听着心疼死了,宋润洋初中打球受点儿伤是家常便饭,她从来没有听过他连续说痛,怎么可能是不碍事的小伤。
“掌柜的,你也喝点儿水。”她听到楚湘在旁边说,然后递给她一瓶新的矿泉水,还有一张餐巾纸,“给,擦擦汗。”
赵一栗心里一阵暖,大家都围着宋润洋关心,楚湘却还能留神关照她。
她接过水去,拧了一下,因为满手都是汗没有拧开,宋润洋给她接过去,拧开又盖好还给她,她确实口渴,连站起来都顾不上,就直接喝了几口。
“那你们几个陪润洋去一下医务室,”这时候比赛已经继续了,班主任随手指了几个男生,“其他人别都跟着去了,留下来继续看比赛。”
赵一栗正因为蹲久了猛然站起来而眼前发黑,她都没有意识到楚湘已经抓着她,对冯彬报告道:“冯老师,我们两个也去吧,帮着送一下衣服。”
楚湘举了一下手里宋润洋的外套:“宋润洋的手机还在里面,如果医生说情况严重了,我们也好及时联系他家长。”
“行吧。”得到了冯彬的许可,楚湘便抓着赵一栗往体育场外面走。
“要不你去?”赵一栗觉得这种事不需要两个人,反正衣服都在楚湘手里,看向场内,“这边还需要我——”
“徐清来,这边后面什么加油什么收拾的事情都交给你了!”楚湘清脆地冲着一个方向喊,“我们走了!”
赵一栗抬头看班长一下子站了起来,忙不迭地点头后,还有些刻意地摸了摸脑袋上的短发。
“走,掌柜的。”楚湘拉着赵一栗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把她往医务室的方向带,“哎还拿什么错题本,好吧你收拾吧,好了吧?走啦走啦。”
【注1】节选自《雨爱》-杨丞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