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跟着小宫女到了长春宫,朱红宫门外宋婉清远远就看见一人,那人穿的是宫中女官统一制式的绯玄拼色的窄袖短褙子,下罩海棠纹暗花百褶裙,腰间环佩玎珰,正笑盈盈的望着宋婉清来的方向。
宋婉清眼角一红,不由加快了脚步。
她走到那人身边,鼻尖发酸:“姑姑。”
兰均女官摸了摸她的鬓发,叹道:“长大了。”
宋婉清生母早亡,她对母亲的印象多来于何氏和兰均女官,五岁前她由何氏扶养,何氏待她极好,可自从父亲去世后,因着她这张和生母极相似的面容,何氏便厌恶上了她,再后来她被送走,兰均女官奉命去庄子时时探望教养,宋婉清对母亲的印象就变成了兰均女官。
“姑姑这些年过的可还好?”
兰均失笑:“我自然是过的好,只是我担心你过的不好。”
多年未见自是有许多话要讲,可却由不得兰均和她叙旧,她笑道:“贵妃娘娘还在殿中,快些进去吧,不好叫她等太久。”
宋婉清跟着兰均女官进了正殿,殿中不止何贵妃,还有三五位官眷,宋婉清拜见过何贵妃后就落了座,期间又陆续有官眷来拜见,瞧见殿中坐着的宋婉清时都不由多看了一眼。
有官眷开口道:“今日宋大娘子也来了啊,宋大娘子如今是熬出头了,往后可都是坦途呢。”
宋婉清温柔一笑,没言语。
她深知自己的庶女身份叫她们瞧不起,对这些客套话也只是听听算了,并不曾放进心里。
那说话的官眷见她不答在心底嗤了一声,庶女就是庶女,命好才攀上高枝,没什么见地的东西。
众人又聊了一阵儿,见何贵妃面上似有倦意,便纷纷起身告退。
宋婉清原想着和她们一起出去,谁知被贵妃娘娘叫住:“婉清留下,我有话同你说。”
那些人好奇的看了眼宋婉清,一个接一个出了殿门。
宋婉清恭恭敬敬的上前给贵妃娘娘行了礼,“姨母。”
何贵妃歪了歪身子,这殿中没了旁人她也不用再端着,:“坐就是,哪来这么多规矩。”
宋婉清点头,落了座。
何贵妃捻着一粒葡萄,那葡萄在指尖滚来滚去把玩着,她却迟迟不开口说话。
宋婉清忐忑的看了眼何贵妃,便听她道:“你可知我昨日见了谁?”
“臣妇不知。”宋婉清摇头,宫中之事,她怎能得知?
何贵妃把那粒葡萄扔回盘里,拿了帕子净手,她冷哼:“以后这种东西不要摆上前来,撤下去扔了。”
这时候的葡萄本就珍贵,可在宫中也算不得什么稀罕物,贵妃何氏于宫中独掌大权,自是要什么有什么。
宋婉清不明白贵妃娘娘怎的忽然生气起来,她抿着唇,不安的站直身子。
“我昨日见了你嫡母。”何贵妃抬起眼,矜贵的面容被珠翠衬得愈发冷漠:“你嫡母说,让我劝你同沈肆和离,婉清,你怎么想的?”
宋婉清身子一紧,垂下头望着鞋尖。
她久久不言,何贵妃又道:“我是个不爱管闲事的,这你知道,可你嫡母是我亲妹妹,她求到我这里来我不好不管,如今我说给你,便是劝过了,是否和离,这在你。”
“多谢娘娘。”宋婉清道谢,心下震动。
她嫡母,竟为自己求到了宫中。
何贵妃看她魂不守舍的,以为自己把人吓狠了,她犹记得宋婉清年幼时粉嘟嘟的小团子模样,晃晃悠悠的跟在自己身后叫姨母,这一想,就忍不住笑了出来,她摆摆手:“你兰均姑姑很想你,你同她说几句话便回去吧。时辰不早了。”
“是,娘娘。”宋婉清领了命,行过礼后便出了大殿。
她和兰均女官一路行到长春宫外的千鲤池边,如今才开春,池中的冰霜还没消解,池面上还残存着皑皑的白雪,两人在廊桥石柱边站定,兰均女官从袖中掏出一包金瓜子来。
她把那金瓜子塞给宋婉清,“你当初嫁进侯府嫁的那样匆忙,我都来不及给你添妆,今日见到你,便把我攒的这些东西给你,全当我为你补的嫁妆。”
宋婉清推拒不肯要:“姑姑在宫中需要打点的地方多,还是姑姑自己留着吧,我在侯府吃串用度都是够的,姑姑很不用担心我。”
“我怎么能不担心你?”兰均女官皱眉,说什么都要让宋婉清收下那金瓜子:“我在宫里用不到什么,这是我特地给你准备的,你务必收下,你出嫁时东平伯一定舍不得为你备什么嫁妆,宁远侯府人情反复,少不了银钱,收下吧。”
宋婉清拗不过她,接过了那锦囊。
那锦囊沉甸甸的,也不知攒了多久。
她鼻尖发酸,眼眶又热了起来:“姑姑。”
“你在侯府一切可好?那沈肆待你如何?”兰均追问宋婉清,不论在闺中如何,女子嫁人便是另一番天地,全然要仰仗夫婿,若夫婿人品贵重待人以诚,那也能相敬如宾,可兰均听说了,沈肆归家,是带了永昌伯的嫡幼女的。
她还听说,沈肆与那林姑娘情投意合 ,宋婉清是她一手带大的,不免担心起宋婉清来。
“我一切都好,长公子是个正人君子,姑姑不用为我担心的。”
兰均女官这才放心了些,还想说些什么时,沈肆来了。
沈肆在宫门处等了宋婉清许久,见各家的官眷都离开了,独独不见宋婉清,便着急起来,索性找了个小太监引路来寻宋婉清。
“长公子怎么寻来了?”宋婉清眸光低垂,不想叫沈肆看见自己泛红的眼圈:“是不是我耽搁太久了。”
沈肆听她嗓音沙哑,又见兰均女官在她身边,想来是乍见故人情难自禁,他和煦道:“是我担心你才来寻你的,并没耽搁多久。”
兰均看他二人相处融洽,就知宋婉清所言是真,她笑道:“我和婉清该说的已经说完了,长公子带她回去吧。”
“有机会我再来看姑姑。”宋婉清忙道,这一着急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难得见兰均女官一次,很是不舍。
宋婉清一哭沈肆就手忙脚乱起来,他翻出锦帕递给宋婉清,“别......别哭。”
“好,等你入宫再来看我。”兰均点头,叫那个带沈肆来寻宋婉清的小太监把人送了出去。
两人走后兰均就回了长春宫,何贵妃见她回来问道:“人走了?”
兰均女官想起沈肆方才给宋婉清找帕子的场景,这样着急她,定然是在意的。
兰均女官嗯了一声:“走了,我看那沈肆对婉清还是上心的,婉清也有成算,在侯府日子定然不会太难过,想来不会如二姑娘说的那样,走不到和离那步。”
何贵妃摇头:“你不懂我这个妹妹,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自己吃过的苦是不舍得婉清再吃第二遍的。”
兰均女官沉默下来,当初何秀华明知宋婉清父母情投意合,可还是一心要嫁进东平伯府,以为宋璟能和她日久生情,可到头来,只不过把自己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
兰均女官忍不住道:“二姑娘命苦。”
何贵妃笑:“何止是命苦,她没有自己亲生的孩儿,虽然苛待了婉清,又何尝不是在折磨自己?婉清是她从襁褓里一手拉扯大的,她又怎么能做到不闻不问,若她真的能狠下心来,我反倒要替她高兴了。”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说不定婉清还是挂念二姑娘的。”
“但愿吧,若她真还记挂着自己的嫡母,我这个妹妹说不定往后能好过些,总不至于日日活在怨怼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