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心俱疲的桑达终于支撑不住病倒了。
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他只觉得后怕不已。
先是在湖tຊ边偶遇了恐怖至极的场景,被吓得魂飞魄散;紧接着又马不停蹄地骑马奔波数百里去告知大家这个消息,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而现在,源源不断传来的坏消息,更像是一座座沉重无比的大山压在身上,令原本就已年迈体弱的他不堪重负,直接病倒卧床不起。
可即便如此,桑达还是没办法安心养病。
此刻,在他那张简陋的病床前,还有十几位来自各个小部落的首领们焦急地等待着,希望能从他这里得到应对之策。
"桑达大叔,您快给我们想想办法吧!"
"对啊,现在不光是湖里,就连河里也出现那些可怕的怪物了!"
"天哪,难道它们真的打算把我们斩尽杀绝吗?"
他们心里非常焦急,因为如果无法迅速地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那么整个部落将会遭受毁灭性的灾难。
看着焦急的众人,桑达忍不住重重地叹息一声:
"唉……这或许就是湖神对咱们的惩罚啊!"
“什么?”
听到桑达这话,周围的小头人们脸上纷纷露出惊愕之色。
他们难以置信地望向桑达,仿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
在众多目光的聚焦之下,桑达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他一边剧烈地咳嗽着,一边艰难地从病床上撑起身子。
"咳咳......那天傍晚,我在湖边看到那些怪物的时候,还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年幼的孩子。"
随着桑达的话语刚刚落下,蹲在床边的扎木也点了点头。
“我也看到了,当时我正在湖边放牧,远远地瞥见湖中有个模糊的影子,起初我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但现在仔细回想起来,那个身影的确像是一个非常美丽的汉族小孩。"
"咳咳......没错,就是他!"桑达激动地点了点头。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涌起无数疑问。
这个神秘的孩子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片湖泊之中?与那些诡异的怪物又有着怎样的关联呢?
一时间,整个房间陷入了沉默,大家都沉浸在对这个奇异事件的思索之中。
桑达又咳嗽了两声,然后看向周围一脸惊讶的众人。
“你们可能以为那是个巧合,我一开始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在我让人查探了之后,发现了一件事!”
说到这里,他的面上露出了几分悲伤之色。
“就在十几天前,有两个契丹人到过那里,还带走了一个汉人少年和一头牛,他们走了之后,怪物就出现了!”
“……”
听到桑达这话,周围的小头人们顿时面面相觑,随后纷纷露出了不解的样子。
“桑达大叔,你的意思是汉人袭击了我们?”
“可是汉人有这样的能力吗?”
“是啊是啊……”
看到众人一脸茫然,完全没能理解自己话中的深意,桑达内心的悲痛愈发强烈,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奔涌而出。
“难道你们还不清楚吗?那个被契丹人带走的孩子绝非普通的汉人小孩,而是古纳湖湖神的化身啊!契丹人掳走了湖神的萨满,触怒了神灵,湖神盛怒之下才会给咱们部落带来这场可怕的灾难啊!”
听到这话,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脸上露出将信将疑的神情。
这种反应早就在桑达意料之内。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默默垂泪,轻轻晃动着脑袋。
过了好一会儿,像是终于拿定主意般,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望向众人。
“明日一早,大家备好祭祀用的牛羊牲畜,我要亲赴古纳湖,焚香膜拜湖神,恳请祂宽恕我们的罪过!”
这话一出,犹如一道惊雷划破长空,四周的众人瞬间瞠目结舌,满脸都是惊愕与难以置信——
此时此刻前往血湖祭奠湖神?
这简直就是自寻死路啊!
听闻桑达所言,众人在惊诧万分的同时,纷纷开口劝阻。
"万万不可啊,此举太过凶险了!"
"没错,桑达大叔,您这般行径无异于白白送命啊!不如暂且等待南下的孩子们归来再作打算吧!"
"对啊对啊,掐指一算,他们也差不多该返程了......"
众人苦口婆心地规劝着,然而在劝说的同时,却又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种憋屈的神色。
自从归顺突厥以来,奚人便沦为了他们的附庸,始终扮演着替罪羊的角色。
每逢战事来临,奚人总是义无反顾地冲在最前线。
但到了论功行赏之时,却丝毫没有他们的份儿,能够得到些许食物果腹已属万幸。
仿佛他们只是被随意使唤的走狗罢了。
甚至可以说,他们连狗都不如。
而今,主人正忙于享用美餐,作为走狗的最佳选择便是老老实实叼起骨头离去,否则稍有不慎便会遭受毒打。
就这样,奚人成为了首批回归草原的部落。
对于这些事情,桑达自然是知道的,但在听完众人所言后,却又不禁深深地叹息一声。
“唉,就算孩子们能够平安归来,那又如何呢?他们历经千辛万苦才得以幸存下来,难道我们还要让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去填到那个湖不成?”
一时间,现场陷入一片死寂,无人回应。
一众小头人面面相觑,心中虽然坚信自己族人的勇猛无畏,但面对那深不可测的湖泊以及未知的危险,内心深处仍旧充满了恐惧和迟疑。
看着大家面露难色的模样,桑达却突然笑出声来。
他感慨道:“我已然年迈,依照汉人的说法,已步入古稀之年。每一天的流逝,都像是长生天赐予我额外的恩赐,为此,我们理应对神灵心怀感激啊!”
言罢,他缓缓环视四周,平静的目光扫过下方每一个人的脸庞。
“契丹人不知敬畏惹怒神灵,导致我们也受到牵连。正因如此,我们必须想办法平息神灵的愤怒。否则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被迫背井离乡,永远离开这片生养我们的土地;要么遭到驱逐,流离失所......”
又是一阵漫长而沉重的静默。
沉默的众人脸上露出各种各样的表情,但还没等大家说话,桑达已经艰难地支撑起身体,站了起来,并以一种毋庸置疑的口吻对所有人说道:
"关于祭拜之事,就这样决定了。如果有人打算明天与我一同前往,请回去准备好祭品;倘若没有这个意愿,那就回家歇息去吧。好了,诸位请回吧!"
说完,桑达挥了挥手。
众人见此情形,也不再言语,纷纷向桑达行了一个抚胸礼后,便陆陆续续地离去了。
当晚,十几座奚人部落的篝火整夜燃烧不息,照亮了整个草原。
他们宰杀牛羊,烹饪美食,忙于筹备次日的祭祀活动。这给连续几日被恐惧和不安所笼罩的草原增添了些许喜庆之气。
在绝大多数平凡无奇的奚族人眼中,既然头人已经如此下令,那这件事应该就算得到了解决。
只要完成祭祀仪式,所有灾厄都会烟消云散。
怀揣着这般念头,大家齐心合力,终于赶在次日清晨时分将祭祀用的物品全数备齐,并紧跟着桑达向古纳湖进发。
可谁都未曾料到,一行人尚未抵达目的地,便听见一阵仿若惊雷战鼓的轰鸣之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众人惊愕抬头望去,但见成千上万的骑兵宛如汹涌澎湃的黑色云层,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待看清来人之后,众人才恍然大悟并流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
眼前这支气势如虹、锐不可当的骑兵队伍并非旁人,而是追随突厥人大举南征的奚族士兵!
眼见同族子弟安然无恙地归来,众人皆喜出望外。
而那些凯旋而归的战士们更是心绪难平——
见到故乡父老前来迎接自己,且特意预备下丰盛美味的烤肉和肥羊用以接风洗尘,他们又是感动,又是愧疚。
待来到众人面前,为首的那位身材魁梧、肌肉虬结的壮汉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
他快步上前,满脸激动地紧紧握住了桑达的双手。
“桑达大叔,您真不愧为咱们部落的智慧长者呀!竟然能够未卜先知,算准了我们今日归来之事,并率众前来相迎,反倒是我......”
话至此处,他的脸色变得愈发沉重起来,眼中满是悲愤之色。
“都是我没用啊!此次外出狩猎,不仅没能带回足够族人过冬的口粮,甚至还损失惨重。我实在有愧于大家,更对不起咱们库莫奚一族啊!那该死的突厥人,实在太可恶了!”
“呃......”
眼见着对方似乎产生了误解,桑达不禁面露难色,神情僵硬。
他试图解释些什么,但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犹豫再三后,桑达只得颇为尴尬地将自己的手从严酷手中缓缓抽出。
“那个......大王,其实这件事并不是您所想的那样......”
然而,不待他把话说完,便被对方粗暴地打断。
“叫大王多见外了tຊ!”壮汉眉头微皱,没好气儿地挥了挥手道:“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以后直接唤我可突就行!”
"......大王!"
桑达犹豫再三后,终究还是没敢直接喊出对方的名字,同时他脸上的表情也越发地不自然起来,其中还夹杂着些许难以掩饰的窘迫之意。
"实际上...我并不知晓您今日会归来,而我们所做的这些准备工作,原本是计划前往古纳湖去拜祭湖神用的。"
"拜祭湖神?"
听到这句话,可突显然感到十分困惑
"为何要去拜祭湖神呢?难道说今日是某个特殊的节日不成?"
"唉,情况大致如此,就在半个月之前,发生了这么一档子事儿......."
桑达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随即便把近段时间里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毫无保留地讲述给了可突听。
伴随着桑达慢条斯理的描述,可突的面色逐渐变得愈发沉重起来,直至最后整张脸都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一般。
“可恶,我们库莫奚是谁都可以欺负的吗?”
说着,他不再理会眼前的桑达,而是转过身一跃骑上战马,同时“噌”的一声抽出了腰间的佩刀。
“不管是人也好,神也好,谁也不能让伟大的库莫奚屈服,儿郎们,握紧手里的兵器,随我一起去古纳湖,驾!”
“是!”
奚族士兵纷纷应和,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战意高涨,他们举起了手中的武器,驱策战马跟上了他们的首领。
看到这一幕,桑达顿时有些傻眼,想要追上去却没想到自己的脚根本不听使唤,刚跑两步就摔倒在了地上。
“大王!”
眼看着可突等人越来越远,想到他们将要做的事情,心中的绝望让他忍不住大吼起来。
“大王,万不可触怒神灵啊,万不可触怒神灵啊,大王……大王啊……”
喊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哽咽,而脸色也是变得苍白一片。
在他看来,可突带兵前往古纳湖,势必会触怒神灵,这无疑是在断绝奚族的最后生路。
人,是可以和神灵为敌的吗?
想到此处,他眼前一阵模糊,忍不住老泪纵横。
“完了……这次真的完了……完了……”
看着他一脸的悲戚,跟在他身后的一众小头人纷纷上前一边搀扶他,一边劝慰。
“桑达大叔,大王有分寸的,你也不用太担心了。”
“而且我们的儿郎都回来了,那些怪物不是对手的。”
“是啊是啊……”
听着众人的话,桑达默默的闭上了眼睛,一脸苦涩的摇了摇头,然后在众人的搀扶下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起身之后,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摆开了几双搀扶着他的手,然后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的转身离开。
一边走,一边在嘴里喃喃自语。
“和神灵为敌,库莫奚还有未来吗?如果有,又会是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