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紫禁城一片寂静。
河边直房也静悄悄的,却有两个身影悄悄摸到了墙根下。
宋菁指了指头上的窗户,对小乙子问道:“就是这儿吧?”
见小乙子哭丧着脸点头,她又道:“一会儿进去先捂住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出声,记住了吗?”
小乙子不干,可还没来得及拒绝,便被人猛地开窗推了进去。
他没有防备,整个人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趴在通铺上的人好似听见了声音,轻轻动了一下,吓得他一颗心快要跳出嗓子眼。
待宋菁轻手轻脚地落地后,才手脚并用地爬到了通铺边,死死捂住了瘦长条的嘴。
直到这时,瘦长条才醒过来。
他睁开眼睛瞧见宋菁的脸,吓得不住发出呜呜的声音。
见他这副样子,宋菁撇着嘴摇头。
“好久不见!真可惜你现下不能说话。不然我真想听听,你想留些什么遗言。”
瘦长条闻言立马挣扎了起来,他眼睛瞪得老大,额角青筋迸出。
时间一点点流逝,宋菁没动作,只是看着他徒劳地挣扎,而后眼里一寸寸冷了下去。
“我这个人心太善,不忍你受苦,是以今日特来送你一程——”
“公公自己也该想到的吧,待高立病好,你便该是生不如死,也求死不得。”
她语气平淡,却听得瘦长条眼里没了生机。
见他不再挣扎,宋菁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放在榻上。
“这是我特意为你搜集的药,敷在伤处保管药到病除,无声无息。”
宋菁声音很轻,轻到瘦长条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见他无动于衷宋菁示意小乙子松手,而后翻窗离去了。
出了河边直房,小乙子还在担心。
“这样便可以了?他不会告发咱们吧?”
宋菁不说话,只是转身看向河边直房的方向。
那里灯火璀璨,廊下依稀可见人来人往,脚步匆匆皆往高立直房而去。
宋菁又看向最南边的那间屋子。
那是唯一暗着的直房,他也伤了,甚至更重,却无人在意。
“不会,他会感谢咱们。”
……
回了司礼监,宋菁远远瞧见了谢司宴。
寒风萧萧,他身边没跟着人,从二进院踱步而来。
宋菁被抓了个正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尴尬在了原地。
瞧着前后左右来回转身,却一步也不挪腾的人,谢司宴眼里忽然起了一丝嘲弄。
“干什么去了?”
宋菁见状也不躲了,呲着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
“爷,大半夜的,您怎自己出来了?”
谢司宴不动声色地躲开她的手,视线冷冷扫了过去。
宋菁忙躬身认错,“爷恕罪,小的去廊下家串门去了。”
谢司宴这才收回视线,抬头看向前方。
“陪我走走吧。”
“哎!”
宋菁忙应了一声,跟在谢司宴身后不远不近地坠着。
酉时已过,天下稀稀拉拉飘起了雪沫子。
“爷,下雪了。”
“嗯”,谢司宴轻tຊ轻应了一声,又忽然问道:“那些师父怎么走的?”
可宋菁却很久都没应声,他疑惑地转头看了一眼。
“怎么走的都有——”
只见宋菁扯了一下嘴角,极其平淡地开了口。
“有病死的,有受伤了来不及治的,有掉下山崖摔死的,还有……替我挡箭死的。”
“一个都没活下来。”
谢司宴声音笃定,仿佛他也经历过一般。
“是,一个都没活下来。”
也不是都死了,陈将军就活下来了。
只是这话,却不能说。
“你吃了很多苦。”
谢司宴声音低沉,带着些难懂的涩意。
宋菁抬头看了一眼天,“跟师父们比,算不得什么。”
谢司宴又“嗯”了一声,然后便不再说话。
他不说话,宋菁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一时间,寂静的紫禁城,只有雪粒子飘飘扬扬撒在两人身上的声音。
久久回荡在耳边……
这段诡异的记忆,宋菁睡了一晚便忘记了。
第二天当她神采奕奕去当值时,却听见司礼监上上下下都议论着什么。
她打听了一番才得知,原来河边直房死人了。
“听说他被打了板子之后,一直扔在没人住的直房没人管。活活叫伤给拖死了!”
“可不是嘛!听说死样可惨了,浑身长满了大包和疹子,身上烂的一块接着一块,都没有好地方了!”
“诶哟哟,你说说!这得是造了多大的孽啊!”
宋菁听得直皱眉头,自己送去的药,没这么大效力啊……
不等她弄明白,没过几天又传来一个坏消息。
高立病好了……
河边直房一扫前段日子的颓败之气,人人脸上都露出了笑意。
可也只维持了一个时辰,便又紧张了起来。
高立要开始清算了。
一时间,河边直房人人自危。
“回干爹,瘦长条……死了。”
亮如白昼的直房内,压抑的厉害。
众人皆垂首跪在地上,生怕发出一丝声音被注意到。
“死了?!”
高立怒目圆瞪,尖细的声音阴沉得厉害,落在众人耳朵里,犹如催命符般。
“没有我的允许,谁让他死的?!”
他气得眼睛通红,“把他的尸首给我挖出来!就摆在廊下!我要亲自鞭尸!让他死也不得安宁!”
孙全只觉一股寒气从头窜到脚,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然而高立却并未结束,指着跪在地上的众人。
“还有你们!全都给我拉下去,不穿肠烂肚一个也不许放过!”
随着声音落下,一个个身强体壮的侍卫冲进屋内,将人拖了下去。
一时间,直房内安静了下来。
孙权一颗心“咚咚”跳个不停,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微微抬头觑着高立,忽然感觉那道阴冷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你派去跟着宋菁的那个东西呢?把他带过给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