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曦月
简介:王曦月压下的眼皮掩住了眼底所有的讥讽。裴令元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接了温老夫人的话就说:“那确实是巧了,主要是祖母身体不爽利,也不知要把表妹接去住多久,总少不了一年半载的,否则也来回折腾,光叫表妹赶路了。本来祖母和阿娘也说,表妹年纪大了,还不知有没有定过亲。倘或说已经定了亲,还得到人家家里去说一声,又恐怕人家不愿意,这事儿反而难办。如今您既这样说,那才最好不过,祖母也不必担心我接不走表妹了。”
裴令元说是要来接人,这话自然还要回禀温老夫人。
忠敬伯在前厅时候被他几句话噎的不上不下,做长辈的脸上觉得无光,实不愿跟他一块儿。
才出了前厅上抄手游廊,要往后头荣安堂去,走出去未到一射之地,忠敬伯沉着脸一拍脑门儿:“却不巧了,险些将正事忘记,今日虽然休沐,却还要往西郊大营去一趟,善初,老太太在家中,你只管去见,陪着老太太说一会子话,晚些时我回来了,咱们晚上聚聚,这么些年没见你,你也陪着我好好吃两杯酒。”
裴令元心中冷笑,面上不显。
他侧身把路让开:“姑父既有正事未做,自然是差事要紧。”
忠敬伯就说好,真只吩咐了奴才们陪同,留下裴令元与王曦月两个人,他转身就走。
王曦月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饶是再无奢求的那颗心,也难免生出些波动。
太没规矩,也忒不成体统了。
远客来访,他就这样走了。
况且再怎么论表兄妹,她数年与裴令元未见,裴令元于她也该算外男。
他就这么把她一个人留下,眼见着是叫她陪同的意思。
裴令元也震惊。
他没觉着生气,只是认为离谱。
忠敬伯府的规矩差,从忠敬伯身上坏了的,这没办法。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一个大家族从根儿里腐烂了,谁也救不了。
但他也确实没想到他远道而来,当着外客的面儿,忠敬伯都这么不顾体面了。
小表妹其实才是最难堪的那个。
裴令元越发往侧旁让了半步,同王曦月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这些年,表妹受苦了。”
他声色如春日清泉,初春融雪,山间泉水泠泠涌动,时而涓流,时而拍打着山涧碎石激荡而下。
最能洗涤人心,将人的五脏六腑都熨帖齐整。
王曦月一笑置之,眼眶虽还微红,此刻却再不见眼雾氤氲。
二人心照不宣,她垂首应了一声:“也都过去了,表兄亲自来接我,这样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
温老夫人对裴令元突然到河间府这事儿的态度其实跟忠敬伯不相上下。
尤其是在王曦月连她也一并冲撞之后。
否则小姑娘家家哪里来的这般底气。
现而今全都懂了。
可她是不敢那样去怠慢裴令元的。
长宁侯府与忠敬伯府,云泥之别。
若说昔年求娶长宁侯府嫡女勉强还称得上门当户对,如今二十年时间过去,门第之差越发显露,便再高攀不上了。
裴氏族中子孙争气,眼前这一个尤其能干。
二十二岁的四品侍郎,放眼整个大邺也没有几个。
明宗时那位天才少年,年仅三十二岁便做了首辅的张阁老算一个,可他也是在二十六岁才升任吏部侍郎,又用了仅六年时间便做了内阁首辅。
更不要说裴令元还是三皇子伴读,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私下里说句僭越的话,那叫情同手足。
王家有什么?
空壳子而已。
嫡子失踪,偌大门楣无人支应,林氏生的那一个尚在襁褓之中,拿什么跟人家比?
裴令元那边已经见完了礼,温老夫人才回过神。
她是慈眉善目的模样,摆手叫人坐,拉着王曦月在自己身边,倒祖孙亲热的模样:“这么些年不大走动了,你祖母一切可都好吗?家里都好吗?去年官家迁都,都城挪去了凤阳府,你在外履职那么久,现下好了,总算是能一家子团聚,你祖母和阿娘该顶高兴才对。”
她话里隐隐有打听朝堂事的意思,裴令元眼风淡淡扫去一眼,到底收敛一些,只当没听见她后头的话。
单把先前在前厅的那番说辞又拿出来跟她讲一遍。
王曦月也配合的不得了,依偎在她怀里偷偷抹泪儿。
温老夫人心底冷哼,手上却不松开人,愁眉苦脸起来:“这人上了年纪,总是小病小灾不断,是该好好颐养,说起来你祖母比我年纪还长一些呢。
她既然惦记满满,特意叫你来接,我也不好说不叫去的。
可巧说呢,家中近来也有些事,我这上了年纪顾不上满满,她阿耶是个行伍出身的粗人,武将心思,更顾不得女孩儿。
内宅里只有她姨娘一个,又是个不能支应事儿的。
满满都快十六了,亲事还没说定。
这几日我从庄子搬回家里来,便也是想把她的事情给定下。
可在庄子上养的久了,一时也没个好主意。
也不怕你笑话,我还写了信,准备叫你姑父送满满到凤阳侯府去,请你祖母与阿娘代为打点,到底该给满满寻一门好亲事,找个好人家。
这是终身大事,马虎不得,若我一时看走眼,满满的终生都毁在我手上,你姑母在天有灵,也不能放心。”
她风浪经历的多了,场面话信手拈来。
三言两语就把王曦月给推了出去。
又说的那样漂亮。
竟全是为王曦月的一辈子做打算的。
王曦月压下的眼皮掩住了眼底所有的讥讽。
裴令元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接了温老夫人的话就说:“那确实是巧了,主要是祖母身体不爽利,也不知要把表妹接去住多久,总少不了一年半载的,否则也来回折腾,光叫表妹赶路了。
本来祖母和阿娘也说,表妹年纪大了,还不知有没有定过亲。
倘或说已经定了亲,还得到人家家里去说一声,又恐怕人家不愿意,这事儿反而难办。
如今您既这样说,那才最好不过,祖母也不必担心我接不走表妹了。”
什么定亲不定亲的,裴家要不打听清楚,能贸然到河间府来吗?
客气话说了这么半晌,王曦月是实在听不下去。
她胸口憋着一团火。
那团火球起的突然又莫名,她忽然之间就很想撕破忠敬伯府头顶罩着的遮羞布,把一切都暴露在人前,谁也别想粉饰太平。
王曦月从温老夫人怀里退出来一些,声儿软着,乍然听来仍是娇滴滴的:“那祖母,我前些日子跟您提的分家的事情,您都考虑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