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湛指尖动了动,待沈娇娇擦拭干净才把脸扭了回来,他收拢好手下的文章:“那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太好了!”沈娇娇忙不迭地提着裙子站起来。
这一整个冬季几乎都没办法上山打猎,她爹早就手痒了。这几日天气好,山上也化了雪,有不少活物出来活动,今天一大早沈熠就上了山,想必今日该是收获颇丰,沈娇娇记挂着赶紧回家看看。
沈娇娇起身往外走,怀tຊ里还抱着今日陆湛给留的课业。她一直好学,也不屈甘于做个胸无点墨目不识丁的人,可村里从来就没有女子读书的惯例,好在陆湛学问高,还愿意不厌其烦地教她。
只是这事儿却没法道与别人说,陆湛的母亲王氏笃定自己儿子绝非池中之物,从来不许他与村子里的人多来往,更别说他还有个讨人嫌的妹妹,见不得有什么姑娘接近陆湛,动辄就过来阴阳怪气的。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沈娇娇刚想着可千万别撞上她们,没走几步迎面就看到了陆思思。
“沈娇娇,你又来打扰我兄长做什么?!你知不知羞的?一个姑娘家见天儿的跟在我兄长身边,你好意思吗?你自己不怕流言蜚语就算了,可别毁了我兄长的清誉,传出去别教旁人以为我们陆家这么荤素不忌连个黄毛野丫头都能进我家的门。”陆思思拧着眉挡在路的正中央。
陆思思本来就性格跋扈,再加上周圈不知多少女子期望通过她结识陆湛,更是把她捧的目中无人无法无天。
但沈娇娇可不是那些被她颐气指使惯了的小姑娘,哪里还能任由她过来当面找事:“陆思思,你讲讲道理,我找你哥讨教学问是正经事,怎么落到你嘴里就这么不干不净的?你口口声声说是替你兄长讨伐,倒不如自己去问问他的意思?”
“你说我不知羞,你自己张口闭口就是造谣中伤污蔑我的清誉又是品行端正了?你要是这么不识好歹不如叫你读了圣贤书的兄长给评一评。”
“你!”陆思思虽仗着陆湛的名头在外面耀武扬威,可真到了陆湛面前却是不敢嚣张半点的,哪敢真的任由沈娇娇闹到他面前去。
再者,陆湛本就待沈娇娇不同,那么多女子讨好亲近陆湛,哪有一个近的了他的身的。也就是沈娇娇,不仅能跟在他身边,陆湛竟然还手把手地教她识字,连他这个亲妹妹都没有这种待遇,万一闹到他面前,还指不定挨训的是谁——这么一想陆思思就更烦了。
沈娇娇打猎时讲究的就是一个乘胜追击,这会儿见陆思思落了下风她更是不放过这个机会:“再说了,你兄长愿意教我学问那是他胸怀坦荡诲人不倦,而我愿意求学那是我自求上进,你不学好也就罢了还在这边说什么风凉话。更何况我可不是白白讨教你家兄长的学问,我自食其力交了束脩的!”
“胡说!你什么时候交了束脩?!”陆思思抓住一处错处就大声嚷嚷着不放。
“什么时候交过——”沈娇娇咬了咬后牙一步步走近陆思思,气势汹汹地直把人看的心底一虚险些后退。
“你当你家门口那隔三差五就出现的猎物是自己瞎了眼撞上去的不成?怎么竟还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你吃肉的时候就不好奇它是打哪儿来的吗?!”那可都是沈娇娇自己辛辛苦苦从山上猎来的。
沈娇娇她爹沈熠是打猎的一把好手,沈娇娇打小就跟着他上山,虽说没有把她爹的这身本领学个十成十,填饱肚子总是没什么问题。
陆家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仗着祖上积攒下来的那点家财勉强能供应陆湛继续求学已经是不易了,平日里还想再见点油水也是难得。也就是沈娇娇她总想着陆湛研究学问太费心神需要东西补补,三天两头的上山打猎,不是掏个鸟蛋就是摸条鱼的,运气好的时候还能见着个野鸡……
她自己厨艺不精做不出什么像样的羹汤,又怕直接拿给陆湛他不愿意收下,只好匆匆敲了门就扔在陆家门口。
这些事陆思思不知道,可王氏却不见得不清楚,只是她不提,估计也没人会在乎。
“你、你、你”陆思思一时哑口无言,你个没完。
“你,你什么你!”沈娇娇瞪了她一眼,叉着腰十分威武:“这回就算了,你下次再找我麻烦可休怪我不客气!”沈娇娇抬起手握了握拳头,作势要打她。
“……牙尖嘴利,你给我等着!”陆思思愤愤的跺了跺脚,一脸怨愤的退后一步跑开。
沈娇娇哼了一声扭头就走,早知道辛辛苦苦猎来的东西喂了这么个白眼狼,还不如自己吃了算了。
这村里有些力气的人都能上山打猎打打牙祭,陆家因着家里男丁都是读书人,陆父又去得早,家里倒是不曾接触这些。
而沈娇娇却完全是靠着沈熠辛辛苦苦打猎才一手养活到这么大的,这靠山吃山到底不是长久之计,今年这个过于漫长的冬日已经几乎耗光了他们大半的存粮,若是再迎不来春天,怕是日子也要难熬起来了。
好在冬天终于过去,春天已经来了。
……
天气热的很快,仿佛昨日里还穿着厚厚的大袄,今天就已经换上了薄薄的春衫。
经过一个季节的修整,一座荒山又被春风吹的郁郁苍苍枝繁叶茂,山坡上冒芽了许多野菜,沈娇娇挽着袖子薅了满满一箩筐。
她用一个冬天的时间学会了下厨,倒不提多繁复的式样,摊个菜饼子还是轻而易举的。把野菜收拾干净裹上粗面,想到是给沈熠和陆湛吃,她一咬牙还往里面打了两颗凭借运气好才捡来的野鸡蛋。沈娇娇把面糊摊在炉子上烤的两面焦黄,醇厚的面焦香与野菜的清新交汇在一起,闻着十分诱人。
沈娇娇尝了两块,把沈熠的那一份盛出来放好,又把陆湛的装起来给他送到私塾去。自打开春之后岑夫子布置的课业便愈发繁重,好多时候这些弟子都来不及回家吃饭,于是她得空做了吃的便会给陆湛送些过去补补体力,去的次数多了他好多同窗都知道了,路上见到她就打趣。
“沈姑娘又来给陆湛送饭啊?!”正值休息时间,有个面熟的陆湛同窗笑着问她。
第 34章:磕头求救
“是啊。”沈娇娇也不怯,坦然的应了一声。她一笑脸颊边便两个小梨涡:“还请劳烦小哥帮忙进去唤一下陆湛。”
沈娇娇自从不再偷听讲课,便鲜少踏足私塾,每次都是站在私塾院子外头,等人把陆湛喊出来。
还没等到陆湛,私塾里走出几张陌生面庞,一群人簇拥着为首的老头连连殷勤地唤着“张员外”,个个表情奉承。
那行人走路横冲直撞毫不客气,沈娇娇下意识往边上避了避。
“这是哪家的姑娘?”张员外停在几步之外,贪婪混浊的视线紧紧盯着沈娇娇不放,肥硕的肚腩挺了挺喘出一道粗气,笑眯眯的问身后的人。
沈娇娇这一日一日出落的越发出挑了,即便眉眼还未完全长开,可细看之下她的五官姣好,纤薄有度,只是身量还稚嫩些,正是迅速发育的最好时候。
而这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生机蓬勃却又脆弱易折的稚嫩,恰恰正是张员外不为人道的难言嗜好。
跟随他的几人哪个不知晓他的心思,闻言心照不宣笑了笑,眯眼将那私塾外头站着的丫头仔细打量一番,观她穿着打扮心知不是什么权贵人物家的女眷,便不在意道:“许是这村里哪家的丫头,待小的找人去问上一圈便知晓,若是能得大人的青眼攀上高枝,也算是祖上积德了。”
沈娇娇不明所以,只觉得青天白日里无端一阵阴冷,直叫她寒毛耸立下意识地搓了搓臂膀。
许是她那日感应到了什么预兆,没过几天家里便接二连三的出了灾祸。
先是沈熠打猎的时候不慎受伤摔了一跤,在家里养了月余也不见好转。紧接着又淋了一场料峭的春雨,竟因此大病一场,卧床不起了。
沈熠的身子骨一向康健,突然生了如此重病把沈娇娇吓坏了,她没日没夜的候在病榻前伺候,想尽了各种办法,可沈熠还是毫无好转。
沈娇娇去镇上医馆求了大夫,可那诊金却不便宜,沈娇娇几乎掏空了全部家底。
“病发热头痛,脉反沉,若不差,身体疼痛,当救其里。病三日,已发汗,若吐、若下、若温针,仍不解者,此为坏病,宜四逆汤。”大夫说沈熠患的是伤寒,这病不发则已,若患上便极难治愈,需得服用四逆汤温根解表才行。
可这四逆汤有一味麻黄药却极其金贵,单是一副药便要二两白银。
五文钱能买一斗米,一件衣裳也不过百文,可如今这一副救命药却要足足二两银子。
沈家没有那么丰厚的家底,皮草野味行情贱,平日里走一趟也不过卖个六七十钱勉强够用吃穿,沈熠这一病实在是让人束手无策了起来。
沈娇娇自她爹受伤开始整日操劳忧心,短短月余整个人又瘦了一大圈。她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沈熠的病拖不得,她所有的钱全都换了药材,可这也凑不够一个疗程。
“求求你了婶子,我爹的病再拖不得,求你好心借我点钱去买药材,等tຊ我爹治好病我们父女俩定会把钱还上的!”沈娇娇实在没了法子,她只能抛下脸面苦苦哀求邻里乡亲们能帮她一把。
“你这丫头又是何必,不是我们不帮你,你说这要是一口饭的事儿我们也不是不能帮,可你爹这药材如此昂贵,我们也是有心无力。”
沈娇娇的家门前围了一圈的人,有些是可怜她父女二人过来宽慰两句,有些却冷言冷语往人心上插刀子。
沈娇娇泪都快流干了,眼看着沈熠气色越来越差,整个人瘦成了一把骨头整夜地咳嗽发热连觉也睡不好,她心焦的快要晕厥过去。
“求求大家救救我爹,真的不能再拖了——”沈娇娇重重的跪了下去,朝着众人磕头,眼睛哭的通红。
她从未如此无助过,她从小跟她爹相依为命,日子再苦都能熬的下去,可她不敢想象,若是沈熠不在了,她一个人要怎么活……
“不是我说啊,沈家大哥这遭患的可是伤寒,那可不是轻易能够治好的,万一他要是有个好歹,你家这债要如何才能还的了?我们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沈家丫头你与其这般拼尽家财去搏一个不知道是好是坏的结果,倒不如把手里这点钱攒着给自己打发后路,你这也到及笄的年纪了,还是赶紧找个人嫁了才是。”
沈娇娇只觉得寒风刺骨,她无意识的打了个寒颤,整个人控制不住的发抖。
有个灰衣家仆从后排钻了进来,拎着钱袋晃了晃响声,一脸倨傲的高声喊道,“我家主人可以帮你!”
还不待沈娇娇出声,旁边就有人眼馋地看了看钱袋子,问他:“敢问小兄弟是哪家的伙计?怎地愿意帮忙?”
沈娇娇也终于恢复了些神智,她看着救命稻草般的来人眼睛里出现一丝希翼。
那灰衣家仆一脸的与荣俱焉,举着钱袋子看了看周圈的人:“我家主人是住在那城东张府大宅的张大员外,主人怜惜沈姑娘年幼,又是一个人孤苦无依,特地让我过来跑一趟,道是我们员外愿意出手相助,只要姑娘入了我们张府,成了我们张府的人,这些小事自然是迎刃而解。”
“原来是张员外~这丫头还真是好命,竟然得了张员外的青眼,张府的豪宅我可远远见过一次,那可叫一个气派!”
“可那张员外得是有六十高寿了吧……这沈丫头才多大?!”
“哎……我听说张员外手段狠辣,这沈家丫头去了也不知是福是祸……”
……
耳畔一堆人呜呜渣渣,沈娇娇眼前发黑。她记起之前在私塾外面曾看见过的张员外,只觉得喉头酸水一阵翻涌让她忍不住作呕。
这到底是个什么世道……为什么麻绳总从细处断。
好在这时,陆湛来了。
自打沈熠生病沈娇娇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陆湛了,其间陆湛几次想过来探病,都被禁闭的大门给拦了回去。
“乔乔——”陆湛挤进人群中把瘫在地上的沈娇娇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