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笑过后,陈念垂下眼睑,难掩落寞。
她还不敢想蒋律回美国之后的事情,甚至在听到 Cindy 口中说出“外派结束”四个字的瞬间都条件反射般揪心。
她轻舒几口气,快速调整心情:在职场混可真难啊,最难的莫过于不要让别人轻易看出自己的真实情绪。
“走吧,下楼喝杯果汁?”Cindy 噼里啪啦打了一长串的字,按下发送键,“庆祝我们 17 楼总算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好啊。”陈念莞尔一笑,将几个月后的分离暂且抛到脑后。不去想,不去提,打算做一只鸵鸟。
醇厚的芒果汁混着清甜橙汁一并入口,甜酸味融合得恰到好处。陈念半倚着吧台,看人们衣着光鲜,穿梭于写字楼大堂;再看他们挂着各个公司的工牌,端着咖啡或果汁,大抵想象出一年后可能会有的模样。
“想什么呢?”Cindy 循着她眼神望去,“没见到几个帅哥啊。”
“我在焦虑毕业能不能顺利找到工作。”
Cindy 揽住她,“找工作和找男人同理。有单相思的、也有互相看不上的、还有看对眼却没缘分错过的。但是吧,合适的工作就和对的人一样,追着你后面跑,生怕你被人抢了。”
陈念噗嗤一笑,“万一真剩了怎么办?我不想在家待业...”
“短期有什么问题?又不是人人都能做到无缝链接。”
“也是...”,老陈和夏女士自然不会对她多加指责或施加压力,可应试教育下培养出来的思维模式作祟,陈念压根没法闲得心安理得。
“放轻松啦...”
“嗯!”陈念后背被晒得发烫,“今天天气真好。”
“的确。”Cindy 亦神清气爽,“待会就下班吧,我看你最近熬论文熬得脸色好差。”
陈念双手捧着脸,委屈巴巴:“最近缺觉。”
“那周六好好补觉。”
“嗯呐,还要去林依家蹭饭。”
“哟,真开心。”
==
有阵子没见,两个人一碰面便叽叽喳喳,互相抢话说。
“你不能这样,你得找蒋律谈。”
“谁说就没有以后了,给我支棱起来!”
林依半靠着沙发,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发梢,难得板起了脸。陈念这家伙的恋爱进程着实让人担心,搞什么,磨磨唧唧的。
可最近她的感情也是一团乱麻。
谢屿的父母对这段感情提出了反对意见,理由是女生年龄太小,不像玩真的,怕耽误儿子。合着年纪大了不行,小了也不行,恋爱的幺蛾子为什么层出不穷?
“你说我怎么每段感情都会遇到家长反对?我是不是和我男朋友的爸妈上辈子都有仇?”
“在一起也烦,没在一起也烦。”陈念苦笑着,“这个世界为什么要有男人?他们是什么烦恼制造机嘛?”她不懂,长大以后怎么这么容易为情所困。
老林忙忙叨叨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挥着锅铲:“你俩少吃点零食,马上吃晚饭了。”
林依吐了吐舌头,压低声音,“呵,嫌我小,我爸妈这边还没来得及嫌你们家儿子老呢。”
“那你准备怎么办?”
“谢屿说他来解决,他们家的事我掺和什么。”林依满脸不在乎,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四个人能凑一桌火锅局。”她重重拍了拍陈念的肩膀,叹了口气。
陈念笑容苦涩,最后只学着林依的模样悠悠叹了口长气。
“我俩真没出息。”林依噘着嘴,“一个男人而已。”话虽这么说,指尖却在快速编辑信息,“我家老头这几天很粘人,生怕我跑了一样。”
陈念觑着她,为她的圆满感到高兴,“不是正如你愿吗,要谈一段有波折的恋爱。”
林依回敬道:“你不也正在波折吗?有没有觉得铭心刻骨的多?”
“铭心刻骨暂时谈不上,但影响了我激素分泌,我大姨妈推迟好几天了。”
“哈哈哈哈,这些臭男人真的很烦。”
“二位大小姐!吃饭啦!”老林一声呼喊打断了二人的控诉。
林依拽拽陈念的衣摆,压低声音提醒:“记得别提谢屿的名字哦。”
“你还没和家里人交代?”陈念诧异地撇过脸,这完全不符合林依的大喇叭个性。
“还好没提!依着现在的架势,先瞒着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谢屿解决完他爸妈之后再说!”
可惜林依只顾着让陈念帮自己打掩护,却在听到她妈提及蒋律要提前结束外派时没忍住惊叫出声,疯狂对陈念使眼色。
“什么情况!”林依凑到她耳边,“他提前回美国这么大的事情,你没告诉我???”
陈念倒吸口气,捏住她膝盖,“你先冷静一点。”
好在林妈妈并没察觉出异样,蒋律的事不过是一个谈资,几筷子的功夫就彻底翻篇了。
一顿饭吃完,林依拦住陈念欲帮忙收拾碗筷的举动,“爸妈,我和陈念还有事聊。”
“你们去忙你们的,我和你妈收拾。”老林眯眼笑,憨态可掬。
阖上房门,林依双手抱臂,下巴示意,“主动交代吧。”
最近事情一茬接一茬,陈念顾不上及时汇报。她自知理亏,赶忙解释了前因后果。
这下轮到林依听不懂了。
“合着你俩天天干情侣的事却不顶着情侣的名号是吧?这叫什么?玩暧昧?还是准备走肾不走心?又或者是赶什么新潮,玩柏拉图式的恋爱?还是你们城里人会玩。”她一通胡乱吐槽,对蒋律有点恼:陈念拿不定主意就算了,他一个大龄单身男青年在那磨叽个什么劲呢!
陈念不得不承认这段时间事情的走向的确有点不受控,但她清楚蒋律不是这样的人。
林依冷笑,鼻腔轻哼了一声:“拉倒吧,男人。”
陈念说不过她,偃旗息鼓般地摊开双手,“我没空琢磨太多,没意思。”
“所以请问陈小姐,你知道蒋律在想什么吗?”林依不依不饶,誓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那种不足为外人倒也的默契和心照不宣,陈念笃定她是知道的,只是她从没有当面问过。
那么,蒋律,你在想什么?
==
这个被人背后念叨的家伙正坐在沙发上,莫名打了个喷嚏。
彭女士惊闻 George 被辞退的消息,激动到失眠,给他弹来了视频,“真辞退了?玩这么开?我的天啊。”
“妈?才四点就起床?你稍微收敛收敛幸灾乐祸的嘴脸。”蒋律难掩笑意,也觉无比爽快。
“睡不着,兴奋。在你面前我还要装模作样呀?”
蒋律耸耸肩,“时刻维持你的职场人设。”
“我就知道这人迟早得翻车,可惜还是翻得晚了点。真是大快人心!”她喜不自胜,揶揄道:“你们公司今年丑闻这么多,要不要考虑跳槽?”
蒋律一反常态接了话:“去你那的话,公司能直接安排我 base 在上海么?”
这个问题显然不在彭女士心理预期范围内,她抿紧唇琢磨着个中原因,半天没出声。蒋律以为信号不好,对镜头挥了挥手,没有卡。
“可行度是有的,但是对你个人发展和公司来说都不太合算,我需要一个理由。”彭女士不自觉端坐起上半身,身后的百叶窗漏着盈盈弱光。
转眼间,母子间的交流又升级成职场老板问话。蒋律现在并不想给什么正儿八经的理由,他去美国出差时费尽口舌,那帮老家伙到最后也不过回了一个“we will see(再看看)”。不说可以,也不说不可以;话头活络,给彼此都留有一定的空间。
彭女士才不会信他那套随口一问的鬼话,蒋律从不是想一出是一出那挂的。至于原因,她灵光一闪,多半是为了姑娘吧!
彭女士内心隐隐涌出一丝兴奋,她不怕蒋律被爱情冲昏头脑,反而怕他像一潭死水,眼里只有工作,那就完蛋了。
“之前说喜欢的那位小姑娘,追到了伐?”
蒋律别过脸,在喉咙里嘟囔着,含混不清,“我在等一个好时机”。
他没有说谎,从美国飞回上海的飞机上,他耳边是嗡嗡嗡的发动机鸣,脑海里的人轮廓却愈发清晰。
分别在即,他突觉害怕,下了飞机顾不上别的,不假思索输入了陈念家小区的地址。一路上他心慌忐忑,在见到陈念的刹那才恢复安定,一时竟忘记要说什么,多说一个字都是对那晚静谧的打扰。
对他而言,表白从不是表达自己的感情那么简单,那是一份承诺和开始。他很想邀请陈念成为他的同路人,却无奈暂时没能找到适合两人一起并肩走下去的路。
而一旦他如期晋升,签卖身契的同时还要交一笔三十万刀前东家合伙人的占坑费是这么多,不同公司间会有一些浮动差价。的占坑费用,至少未来几年内都会被困在公司无法轻易抽身。
一茬茬现实烦恼接踵而来,冲击着心神。理智和情感反复拉扯,势均力敌,或许真如 Tyler 所说:他在庸人自扰。
他承认开始变得焦躁,甚至一反常态频繁接触猎头。他并不太了解国内的市场行情,目前聊下来,短短几个月内很难找到心仪的职位。而北美那边频频抛来橄榄枝,却没人能在他是否可以外派回国这件事上给出准确的答复。
说白了,这样的高层调动任命岂是在面试开始前寥寥几句话就能问清楚的。每次他不死心地问完,再得到模棱两可的敷衍后,都免不了自嘲一番:最近着实有点蠢了。
彭女士见他不愿多聊,主动挂断视频。她着急忙慌地拍醒蒋爸爸,“诶,别睡了,蒋律不想回来了。”
“啊?什么?你在讲什么?”被吵醒的人一脸懵逼。
彭女士卖了个关子,喜滋滋躺下来。不回来就不回来,天大地大,哪里都能做出一番事业。去年蒋律刚去上海的时候,她总琢磨着要不要问问老朋友的女儿是不是单身,单身的话就撮合两个孩子见一面。这下好了,蒋律自行解决人生大事,多省心。
蒋律还不知道已经被默认抛弃到了太平洋彼岸;明明是久违的周末,他浑身上下却绷着一股劲,搅得人坐立难安。
这些时日总部老家伙们盯得紧,恨不得他明天就能飞回去。他忙得鸡飞狗跳,处理了一件又一件大小事宜,不记得有多久没睡一个安稳觉。
月光斜射进卧室,微弱光线下,灰尘盘旋着飘起又落下,来去自由,轻而易举。
他揉揉眉心,缓解眼球的酸涩;不停翻着对话框,两小时前发出去的信息依旧杳无音讯。
她在忙什么?
疑虑一起,消散了原有的困意。几乎是一瞬间的决定,他直接起身,换衣服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