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黄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血色,已然是一副油尽灯枯的样子。她身上穿着冬至时穿过一回的新衣服。
陛下治下极严,付皇后虽然不管事但是管事的人却是由她和陛下挑选出来的老练嬷嬷。
皇后和善不曾亏待后宫诸人,陛下治下严厉,下面的人也不敢作践她们这些无宠的妃嫔。
陛下好像对待位份略微有些吝啬,当初在东宫便服侍的众女眷也没有几个有高位的。
妃位的女眷一位也没有,坐在嫔位上的大多是有子嗣的。
但是从前就在东宫时候的女眷该有的体面一样不少,逢年过节陛下都会派人送东西,这也表示陛下其实还记得她们。
炭火将内殿烘烤的暖融融的,以至于北苑皇甫一进门便有些不适应。
一路上吹着冷风迎着风雪而来,在门口缓了好一会儿才进去。
有太监上前宽下外氅,北苑皇知道顺嫔身体愈下,所以事先就让人通知不必出门迎接。
她在宫里待了快七年,见过陛下的次数不少。
可是陛下太忙,诸多事情纷杂,以至于分给她的眼神并不多。
就算是有时候要考究孩子的课业也是将皇子召去御书房见面,然后又送回来。
北苑皇不记得上一次见顺嫔是什么时候,只是看到顺嫔气色败坏的如此差的时候,也有些诧异。
只是想到不久前他曾让长宁来过而后又了然。
本就差的身体因为后来这一遭算是彻底不行了。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他已经过了那伤春悲秋,感情左右的年纪。他这半辈子大起大落,各种心酸算是尝遍了。
以至于他现在已经生不起来年轻时才有的那种激情,冲劲儿。他习惯了身边陪伴着固定的人,习惯了他愿意去习惯的人,以至于后来者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
后宫女眷所有的耐心与温柔尽数给了他的妻子,那个从东宫陪伴着他一路走来的女子。
也只有在皇后面前他才有自我,那个时候的他只是他自己,是她的丈夫,而不是皇帝。
顺嫔被北苑皇这样的目光盯着有些胆怯,忍不住的心生惶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装扮有什么地方不合时宜,以至于让陛下不悦,不然为何陛下注视良久。
“陛下前来本该相迎,还望陛下宽恕。”习惯了谨小慎微,做低伏小,以至于开口的第一句便是请罪。
北苑皇移开视线。
打量着顺嫔的宫殿,从登基伊始他便知道自己分不出心思,精力给别的女人,所以才会对下严苛。
他想着,他给不了她们为人夫该有的关怀与爱护,但是衣食无忧,用度不愁他还是能做到的。
所以顺嫔宫里的摆设不算太差,该有的份例一样不少,但是同样的,不该她有的她一样没有。
听到顺嫔的话北苑皇不甚在tຊ意的摆手,“听说你要见朕。”
顺嫔曾经有幸见到过陛下同付皇后相处。
宛如寻常夫妻。
付皇后身体不好,寻常也不大出门,陛下如同青涩的毛头小子寻着朝堂上新鲜有趣的事情讲给付皇后听。
那个时候陛下在付皇后面前自称的并非是‘朕’而是‘我’。
北苑皇的这句‘听说你要见朕。’落在顺嫔耳中便是询问自己还有什么遗言。
顺嫔凝睇着坐在软榻上首的陛下,那身上的威压让她并不敢多看,有些滞缓,艰难地跪下伏地叩首,“陛下,您和皇后娘娘都是难得的好人,臣妾入宫很是感念。”
后宫从来都是残酷的代名词。
一代王朝一代君,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去。
名利浮华,权势更迭,更是不知道掩埋了多少红粉骷髅。
她没有很大的野心,更没有深重的心机和手腕。
这样的性子换成除却陛下之外任何一位帝王的后苑都活不长久。
或许连诞下子嗣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陛下仁厚,皇后心善。
从来不曾为难她们,除了不能离开这困住她们的牢笼之外,吃穿用度一切都没有苛待她们。
所以在知道陛下希望她死的时候,她并没有多少的怨恨,只是有些惆怅不甘,还没有活够,还没有去外面看看。
“陛下。”她望着北苑皇,眼中含泪:“…孩子就托付给您了…”
连后宫之中无所出,不曾宠幸的宫妃陛下都能看顾好,更别说那是他的亲子,她并不担心孩子的安危,只是放心不下。
孩子去了福宁宫,就是打破了后宫的平衡。
她害怕她的孩子会被群起而攻之。
可是她除了相信陛下,皇后之外别无他法。
“那亦是朕之亲子。”
他没有感受到多少的爱,他的父皇子嗣太多,他并不起眼。母亲那里更不要说,他所感受到的爱和在乎都是从皇后身上得到的。
是当时还是太子妃的皇后一点一点的教会他什么是爱,什么是在乎。
更是教会他爱人先爱己。
年少夫妻,共同经历过大风大浪,怎么会不在意。
他们就像是彼此另一部分的生命,割舍不得。
北苑皇起身欲要离开。
却被身后跪着的顺嫔叫住,“陛下……”
北苑皇驻足,等待着顺嫔未尽的话语。
双手蜷缩着攥紧衣袖,顺嫔直起身子,没有回头,“臣妾,死后不想入妃陵寝……”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之后的话就没有难么难以启齿,“臣妾想葬在宫外,求陛下应允!”
北苑皇听到这话细细思索一番,而后道:“你死后朕会让人将你送回老家与父母葬于一处。”
她还跪在那里望着那氤氲着热气的茶水在她眼中慢慢冷却。
从来到走。
陛下之说了三句话。
惜字如金。
可是这也够了。
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承诺。
父母早逝只剩下她与妹妹二人相依为命,接于族中教养。
当年族中其它女眷并不愿意入宫,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她去,要么妹妹去。
最后的最后她毅然决然地入宫。
妹妹过得很好,有没有她的帮衬都过得很好,夫妻和睦,子嗣亦足。
她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就这样离开也很好,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只是换了一个方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