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有形状的,孙鹏一直这么认为。
白天再怎么熟悉的地方,一旦太阳落山就会变得极其陌生。黑暗从各个缝隙里钻出来,树根下、石缝里、山坡上,所有的阴影蠕动着聚合在一起,淹没你熟悉的路。
何况这鬼地方根本就没路。
他翻墙逃出了白家,落地时脚踝发出的一声不祥的嘎巴声。他骂了声脏话,一瘸一拐地奔入屋后的山林。
逃跑是孙鹏的绝技,但他更擅长在城市里奔跑。那些黑灰色的硬面马路和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总是能让他从容地躲藏起来。而不是像现在,拖着一只隐隐作痛的脚踝,在这个远离村子的山林里狼狈逃窜。
松软的积雪上覆盖着一层冰晶似的硬壳,夜晚已经来临,陡降的气温把细白的雪凝结成了灰白色盐块。孙鹏奋力奔跑,朝着山林最茂密的幽暗处。
装着刀具的皮套拍得大腿噼啪作响,混乱的喘息声和呼喊声撕裂了林中的宁静。孙鹏回头看了一眼,山坡上几个黑影攒动,每个人都在大喊着自己的名字。
他心中微动,看准一棵高大的杏树冲过去。在要撞上的一刻忽然急停,双手抱住树干一个回身打旋儿停了下来。
刚刚他看到三个追兵都没拿手电,完全是凭借自己发出的响声来追赶的,于是他躲了起来。
没有了自己的奔跑声,整个林子里就剩下那几个人的追赶和呼喊声。孙胖努力平复呼吸,血液在耳朵里擂鼓般咚咚作响,他摸出三德刀,一面分辨着追兵的人数。
“孙鹏!站住!”这是个男人。
“孙鹏,你跑不掉了!”这是个女人,声音有些鼻音。孙鹏有些奇怪,怎么还有女人?
“小心!”这是最后一个声音,不知道这两个字是对谁说的。
三个人,两女一男。
孙鹏攥紧了刀柄,人在熟悉的领域里往往最为放松,就像现在,此刻手握厨刀能让他稍稍回复一点理智,思考该怎么脱身。
刀刃在雪地上反射出微蓝的光斑,尖叫着要求尝到血肉。孙鹏后背贴在树干上,手里的刀跃跃欲试。
他听到那个男人说话了,声音就在树后几步远的地方。
“等等!先别追了!这家伙不见了。”
呼吸声非常规律,丝毫没有紊乱,这个男人平时一定经常运动。孙鹏计算着自己的胜率,一击必胜的可能性太小了。
“怎……怎么回事?”这是那个说话带鼻音的女人,喘得几乎要断气:“他去哪了?”
“反正不会滚下去。山坡这么陡,到处都是岩石树木,滚不了多远就得截停。而且我没听到喊声。”
第三个人很冷静,虽是女人,说话却中气十足。
这让树后的孙鹏确定了目标:挟持那个带鼻音的女人,她是最弱的。
只要从这面山坡下到底,就能顺着峡谷横穿过去,山沟另一边的村子里有接应他的人。只要下了这个坡,他就能再躲上好一阵子,一直到彻底把这件事躲过去为止。
只要从这面山坡下到底,就能顺着峡谷横穿过去,山沟另一边的村子里有接应他的人。只要下了这个坡,他就能再躲上好一阵子,一直到彻底把这件事躲过去为止。
这条路很难走,两个村子之间有大路县道,平时几乎没人会从这里翻山。孙鹏白天也是第一次走这条路,想要顺利逃脱,他必须得摆脱这仨人,不能让人发现这条捷径。
但是这三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历?怎么会追到这里来?
另一边,剧烈的奔跑让贾楠还未愈合的鼻梁又开始发作。
她捂着鼻子四下打量,月亮在云层里若隐若现,林中遍地阴影,哪一个看上去都像是潜伏在暗处的孙鹏。
郑钱比了个嘘的手势,声音压得很低:“可能躲起来了,得想办法把他逼出来。”
他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孙鹏,出来谈谈吧,你跑不掉的。”
微风在林间呼啸,没有人回答。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孙鹏!滚出来!”
这一声极大,愤怒让尾音都有些分叉了。方芳芳皱着眉头,她似乎听到噶吧一声,像是踩到树枝的声音。
这一声极大,愤怒让尾音都有些分叉了。方芳芳皱着眉头,她似乎听到噶吧一声,像是踩到树枝的声音。
乌云散去,月亮出现在天边,林中陡然亮了一个度,三个人同时看到了那棵大树后头的一团影子,是孙鹏的羽绒服。
“老贾,你继续骂。”方芳芳比了个手势,跟郑钱一左一右向那棵杏树包抄过去。
贾楠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孙鹏,你还是出来吧,趁早投案争取宽大处理。你才 31 岁,后半辈子难道就这么东躲西藏的过下去吗?”
那俩人已经移动到了杏树五米开外的位置,一片浮云掠过夜空,月光忽暗,树影黝黑,羽绒服的轮廓再次隐入黑暗。
方芳芳轻轻挪了一下,鞋子陷在雪里,发出极轻微的嘎吱一声。万幸贾楠一直在大声说话,高亢的声音压住了这个动静,羽绒服没动。
“我都知道了,是你干的。”贾楠看着那他们两个的动作,心领神会大声吼道:“你杀了白鸽!
就在这里,二楼西屋那个房间,你就是在那里把她碎尸的吧?白鸽没有对不起你,是你贪图享受沉迷赌博,是你脏心烂肺怀疑妻子,你这变态,疯子,杀人犯!你把白鸽藏在哪了?尸体在哪?!”
就在这里,二楼西屋那个房间,你就是在那里把她碎尸的吧?白鸽没有对不起你,是你贪图享受沉迷赌博,是你脏心烂肺怀疑妻子,你这变态,疯子,杀人犯!你把白鸽藏在哪了?尸体在哪?!”
风忽然大了,丛林一起颤抖,瑟瑟作响。郑钱和方芳芳同时跃起,杏树后面的阴影猝不及防,方芳芳一把揪住了那件羽绒服。
她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人已经死了,因为手上的重量非常离谱。
“混蛋!”
发出怒吼的是郑钱,方芳芳惊讶地回过头,见贾楠正瞪大眼睛看着这边。她的影子拖在地上,黝黑畸形。那影子的尽头,一只粗壮的手臂环在贾楠的脖子,是孙鹏。
他把羽绒服套在土堆上引二人过去,自己从后面袭击了贾楠。
“你他么……”方芳芳还没骂完,郑钱已经冲了过去。
一把刀抵在贾楠脸上,刀型流畅,刃口锋利,在雪光下泛着微微的寒光。
“都别动,不然我就捅死她!”
俩人立刻僵住了,孙鹏那恶心的连心眉就贴在贾楠耳后,一双浮肿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对面。
俩人立刻僵住了,孙鹏那恶心的连心眉就贴在贾楠耳后,一双浮肿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对面。
“退后,都别过来,不然她就死定了!听你们在哪狗叫半天了,哪条道上的?”
“孙鹏你……”
“闭嘴吧臭娘们!”
贾楠刚张嘴,脖子上的手臂就勒紧了。方芳芳大骂一声向前迈步,一只胳膊立刻拦住了她,是郑钱。
“我去换小贾,你当心。”
他高举双手往前走,孙鹏咆哮着站住,郑钱停下来,一手伸进怀里。
“干什么?你要掏什么?”那把刀放开贾楠,指着在怀里摸索的郑钱:“你要干什么?”
“放松,我是来给你送钱的。”
他的手伸了出来,拿着一个钱包。钱包扒开,郑钱对着月光晃了一下,让孙鹏能看到里面厚厚的人民币。
他的手伸了出来,拿着一个钱包。钱包扒开,郑钱对着月光晃了一下,让孙鹏能看到里面厚厚的人民币。
“里面有八千现金,还有两张卡,加起来有 25 万。我拿这些跟你换她。”
贾楠听见了孙鹏咽口水的声音,他有些心动:“二十五……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骗我的?”
“你可以挟持我啊,你带着我去取钱不就行了。”
“那不行。”孙鹏又不傻,这男人看上去比自己高一个头,怎么挟持?刀子又抵上了贾楠的下巴:“你去取钱,拿钱来换她。”
这个时候孙鹏居然还只想着钱,贾楠简直无法理解,赌徒都是这样的吗?
郑钱非常无奈:“你讲点道理,这荒山野岭的我去哪儿跟你取钱?不然这样,我把自己的手捆起来,你带我走,好不好?”
孙鹏没说话,郑钱把钱包扔过去,低头去解自己的皮带:“小方,你来捆。”
黑色钱包砸在雪地上,孙鹏呼吸都急促起来。他推着贾楠,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喊了声不要耍滑头,捆结实点,然后就伸脚去够那个钱包。
贾楠动了一下,刀尖立刻顶进了她的下颚,刺痛让她不再挣扎。
“别他么乱动!疯娘们。”
“你把白鸽藏哪了?剩下的尸块在哪?”
“你神经病啊?疯婆子……”
孙鹏还要再骂,对面的郑钱扬了扬手:“好了,换人吧。”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捆结实了?”
“你可以检查,没问题了再放她。”
“别想耍我,你这么大个子我才不上当!”孙鹏狡黠一笑:“你把密码告诉那个……那不男不女的小子。喂你,把他捆树上,然后过来把钱包捡起来。”
对面俩人对视一眼,孙鹏手下发力,方芳芳忙拽起郑钱手上的皮带往树上栓。
俩人耳语了几句,孙鹏骂道:“干什么呢?!”
“问密码,六位数呢记不住。”方芳芳捡起钱包慢慢走近。
“走,过去把钱包接过来,快点!”
孙鹏推着贾楠往前挪,离方芳芳还有两步远的时候站住。
贾楠伸手去接钱包,两个姑娘指尖一碰,方芳芳忽然松手下蹲,贾楠也歪头向右。孙鹏一句粗话没骂出口,迎面一条黑影带着破风之声直抽过来。
“啪”,极清脆的一声,皮带正抽在孙鹏左眼上。方芳芳两手撑地向上一脚踢出,那把三德刀划了个弧线掉在雪地里。
杀猪似得的惨叫刚刚响起,方芳芳抱住贾楠就地一滚,背后的郑钱已经冲了上来。
皮带早已解开,像条暴怒的蛇一般直朝孙鹏的头上脸上招呼。孙鹏连骂带嚎,一只手伸向腿上的皮套。
刀锋的寒光一闪,贾楠惊呼:“不好,他身上还有刀!”
晚了。
孙鹏抬起头,血污满脸,浮肿的眼中凶光一闪,一把碎骨钢刀朝着郑钱砍了下来。
孙鹏抬起头,血污满脸,浮肿的眼中凶光一闪,一把碎骨钢刀朝着郑钱砍了下来。
刀锋砍入血肉的声音在雪夜中悠长而瘆人,贾楠浑身血都凉了,她看到孙鹏拔出砍刀喷口大骂,她看到郑钱踉跄了一下颓然倾倒。
“神经病,一群神经病!白鸽跟男人跑了,你们找我干嘛?那娘们找了个有钱人,现在快活着呢!”
贾楠瞪大眼睛,还未来得及有反应就看到方芳芳扑了过去。
“不要!回来!”
“回去!”
单膝跪地的郑钱挣扎着暴起,抢在方芳芳之前抱住了孙鹏。
两个男人厮打着向后翻滚,雪夹着血花踢腾起斑斓雪雾。俩姑娘追过去,山坡陡然下降,一地冰晶在月光下闪着明亮的光芒——那是一片坚硬的冰壳。
“小心,坡上结冰了!”
来不及了,两个厮打的男人已经摔倒了。
月光忽明,孙鹏像跳舞一样挥舞着手臂向下滚落,郑钱紧紧攥住他,两个人先是撞上一块凸出的石头,又弹开砸上了一棵斜面生长的树,紧接着就无可避免地向下滚落。
他们这么一直下落,直至消失在山坡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