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苏樾,许清佳甚至都不知道学校附近有这样一片地。
这里的楼房全是自建的,只有水泥外墙,墙体斑驳,每一处都彰显着陈旧。
“你回去记得吃药,不舒服还是要看医生。”
车快停下时,许清佳说。她准备送完苏樾就直接坐这辆车回去了。
苏樾的眼睛因为发烧,像敛了片湖水,脸和嘴唇的颜色都红胜霞云。
他微弓着背,车终于在熟悉的地方停下。
“是这吗?”司机问。
许清佳也转头询问地看向他。
“不然,”某种力量把他酝酿了一路的话冲出口,“上去坐坐?”
心跳像打鼓剧烈。
路边挂了一盏惨白色的灯,他们从灯下走过,影子被拉长又缩短。
楼道里没有感应灯,许清佳不熟悉路,走得小心翼翼。老房子的阶梯高度比现在盖的楼房要更矮,她在一个拐角差点踩空摔倒,是跟在后面的苏樾扶住了她。
“小心。”
许清佳在黑暗里点点头,掏出手机,“我开个电筒吧。”
一束光源照亮脚下。
苏樾默默把手缩回来,在身侧悄悄虚握了两下。
许清佳没住过这样的屋子——进门就能看见床,床边摆了张沙发和小茶几,靠墙一张四方桌,屋内全貌尽收眼底。
苏樾拔下钥匙,知道许清佳正在审视自己住的地方,心里越忐忑,面上越没有表情。他装作轻松从鞋柜上抽出一双拖鞋丢在她脚下,“穿鞋。”
许清佳说谢谢。
“你先坐,我给你拿饮料。”
“不用这么麻烦……”
没说完,苏樾已经赤着脚走向冰箱。他的冰箱里只有啤酒和可乐,这么冷的天,也不能让她喝冰可乐。
他拿上水壶去厨房烧水。
许清佳局促地端坐在沙发上,这间屋子小巧的面积似乎也感染了她,手脚不敢乱动。沙发与床之间放了一个垃圾桶,里面堆的全是纸巾。许清佳没觉得奇怪,视线扫回来,小茶几上放了烟盒、抽纸、还有几个药盒,都被拆开过。
烧水的间隙,苏樾出来问她要不要喝奶茶,他可以点外卖。
“开水就可以。”许清佳说完,指着桌上的药盒,“这是你这几天吃的药吗?”
苏樾扫一眼,“嗯。”
“我可以看看吗?”
“随便。”
许清佳认真检查了一遍它们的说明书,等苏樾再端着热水回来的时候,她表情变得有些严肃。
“你这些药都是一起吃的吗?”
“嗯?”
苏樾把水放到她面前的桌上,闻言转头。却没想到她刚好倾着身子,两人的身体瞬间挨得很近。
许清佳还无所察觉,“这样不行。”
……
“有的药是不能一起吃的,你好点了吗?还是去看医生吧。”
他快速往后退了一步,闷声道:“好差不多了。”
“真的吗?”许清佳狐疑地看着他的脸。还是好红啊。
“你喝水吧。”苏樾赶紧扯开话题。
他家没有一次性的纸杯,给许清佳用的玻璃杯被洗洁精清洗过两次,最后拿热水烫过。潜意识里,始终觉得只有干干净净的东西才配得上干干净净的她。
许清佳连喝水的姿势也文雅,一手握着杯柄,一手扶着杯身,她吹了吹杯面的热气,但还是被刚烧开的水烫到。
“唔。”
“怎么——了。”苏樾转头,看见她吐出一点点舌尖,瞬间一僵。
“有点烫。”许清佳解释。
“……抱歉。”
“没关系。”许清佳放下杯子,看了眼时间,“我要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他眼里那点光倏地灭了。
送许清佳上车后,苏樾回到屋里。刚才还小得丢人的房间,现在空旷得像片荒野。苏樾站在这片荒野中央,目视那杯逐渐冷掉的水,最后把自己抛到沙发上颓然倚坐。
他左手搭着仍有点发烫的额头,生病的身体软绵绵的。
桌上玻璃杯里的水已经冷却。
他握着杯身,带着一种卑劣可耻的心,将杯子里的水喝尽。
手机弹出一条消息,苏樾滑开屏幕,微信联系人的图标上出现了一个小红点。
“苏樾你好,我是许清佳。”
他的手指在看到这行字后明显一颤。
“你们已经是好友了,现在开始聊天吧。”
……说些什么呢?
他僵坐在沙发上。
许清佳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看见手机里苏樾十分钟前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并且发来了一个问号。
她思考措辞,回复:“我到家啦。你好点了吗?刚才看你好像还没有完全退烧,有体温计吗?再量一下体温吧。”
苏樾刚要回复,又来一条:“如果还没好,明天我给你拿点药吧。我这有些药是家里人从国外带回来的,也许比你混着那么多药吃效果会好一点。”
苏樾摸了摸额头,他知道脸上的热度不是因为疾病,而是来源于手机屏幕后和他聊天的这个人。心里的罪恶又开始滋生。
他抿了抿唇,回:
“没有。用不着那么麻烦。”
“不麻烦的。反正我考完试也没有课,明天我拿给你呀。”
“行吧。”
“好。那你早点休息。晚安。”
终于,手机不再发出震动提醒。
许清佳能坦坦荡荡地说完这些话就关闭手机,苏樾却做不到。他将这些内容翻来又覆去地看——知道她对所有人都这么善良无害,他又何尝不是借着她的善良来满足自己的欲望。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家里打扫一遍,再去一趟超市,购置他觉得她可能用得上的东西。
这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新婚夫妻也是如此添置新房家用的。苏樾暗戳戳地想。
许清佳约好九点过来,苏樾却说十点半,这样他就可以顺水推舟留下她吃饭。
她今天穿了件白色羽绒服,清清亮亮地站在昏暗的楼道里。苏樾拿出那双小兔款的毛绒拖鞋,价格顶他脚上塑料凉拖好几倍。
可惜许清佳没有发现异样,递给他纸袋里的药盒与早上在药店买的体温计,家庭医生般体贴负责。
“你先量一下体温。”
苏樾是个听话的病患,等待的八分钟里,他把床上的超市塑料袋提溜到沙发上,“要吃什么自己拿。”
许清佳看了眼袋子,里面全是膨化食品和小零嘴。
“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买都买了。”他抽出一包番茄味的上好佳薯条丢进她怀里,“不吃也是浪费,我嗓子疼吃不了。”
许清佳的手不知如何安放,揪着薯片包装的一角,好久才点了下头,“那,好吧。谢谢。”
家里的有意控制,许清佳从小就没吃过几次这些东西,后来在外集训,看见同寝的舍友因为吃零食长胖被老师骂了一通附带严格加训,她也没敢去碰。
久而久之这种外力的约束逐渐变成了她自我的一种束缚,刻在她的所有习惯里。
番茄和香料的味道很重,含在嘴里酸酸甜甜的,和吃有机蔬菜低盐低油的健康餐完全是不一样的感受。
“好吃吗?”苏樾叉开腿坐在床边问她。
好吃的。她发自内心地点头。
也只吃了五六根,因为觉得薯条咬碎发出的声音很不文雅,她咀嚼的速度缓慢,像只囤粮的松鼠。
苏樾不太自然地撇开眼,身体换了个姿势。
许清佳擦干净手,看眼时间,“差不多了,你看看多少度。”
苏樾拿出体温计举高观察,“三十七。”
“那已经没烧了,这盒药你先收起来,它是发烧才吃的。”她又拿起另一盒,“这个等你吃了午饭后吃一粒,听你声音还有点鼻音。”
她觉得到自己该走的时候了,“你们应该也没课了吧?考完试了吗?如果不需要去学校这几天先好好养病,有什么需要帮忙可以联系我。”
苏樾看她拿起包,喉结动了动,终于开口:“要不要留下来吃个饭?”说完又补道:“反正也到饭点了,我买了很多菜,一个人吃不完。”
许清佳就这样被留了下来。
虽然让一个病患做饭很不好意思,但厨房里传来的味道真的好香。家里阿姨听从妈妈安排,做的都是清汤寡水的减脂餐。她刚才看见苏樾在杀鱼,油炸的味道让她悄悄吞了口口水,眼睛盯向茶几上那包拆开未吃完的薯条。
苏樾不能吃,如果她也不吃,这包就会浪费的吧?
纠结须臾,许清佳悄悄伸出手。
等苏樾出来,一包薯条已经吃空。
“吃饭了。”
“哦,好的。”
许清佳帮他一起把菜端出来。
糖醋鱼、辣椒炒排骨、清炒小油菜,还有一碗泛着油光的西红柿蛋汤。
许清佳默默地想,这么多菜确实他一个人吃不掉。